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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華的生存哲學(xué):以《活著》為例

時間:2023-02-24 14:12:17 文學(xué)評論論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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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華的生存哲學(xué):以《活著》為例

余華的生存哲學(xué):以《活著》為例

  作者/ 金虹谷

  《十八歲出門遠行》的發(fā)表標(biāo)志著余華步入到先鋒派的行列,一顆文壇新星開始閃現(xiàn)。先鋒派的先鋒性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層面: “敘事革命、語言實驗、生存狀態(tài)。”在“生存狀態(tài)”層面開掘最深、持續(xù)時間最長的非余華莫屬,《活著》就是其中的經(jīng)典之作。包括余華在內(nèi)的先鋒派作家大都受到西方現(xiàn)代哲學(xué)尤其是存在主義的影響,存在主義從根本上說是關(guān)于人的生存意義的學(xué)說。進入20世紀(jì)90年代后,余華逐漸由先鋒回落到現(xiàn)實,“不明飛行物”開始平穩(wěn)著陸,在轉(zhuǎn)變過程中完成了長篇巨著《活著》,恰因處于轉(zhuǎn)折期,《活著》得以保留存在主義影響的大量印跡,同時也在此基礎(chǔ)上融合形成了余華獨特的生存哲學(xué)。人為什么“活著”?表面看似無深意可言,但要洞明“活著”的本真卻絕非易事,對此,《活著》為我們提供了全新的解讀。

  一、自由的選擇

  福貴早年是擁有良田百畝、家資寬裕的鄉(xiāng)間闊少,殷實的家境為他提供了多種選擇的可能,但無意于光宗耀祖的他卻成了徐家的敗家子,僅僅半年就在狂嫖濫賭中蕩盡祖宗數(shù)輩辛勞積攢的家產(chǎn),落得個一文不名。父親幫他還完賭債后含恨離世,妻子被丈人接走,福貴面臨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慘境遇。然而凄慘的現(xiàn)實并沒有將他推向死亡,他反而選擇了活著,由昔日的紈绔子弟成了自食其力的佃農(nóng)。但他的厄運卻遠未結(jié)束,到城里給母親請醫(yī)治病時意外地被抓了壯丁,親歷了慘烈的戰(zhàn)爭,飽受饑餓、寒冷的折磨,游走于死亡邊緣。幸而他活了下來,被解放軍俘虜。此時他面臨著兩種選擇:參加解放軍繼續(xù)打仗或是領(lǐng)著盤纏回家,對打仗的恐懼和回家的急切使他選擇了后者。昔日嫖賭成性、腳不沾家的浪子在失去一切后卻體悟到了家的溫情,對家庭倍加珍視。為了省錢供有慶上學(xué),福貴一度將鳳霞送給別人,深沉的舐犢之情卻又促使他下定決心——“就是全家都餓死,也不送風(fēng)霞回去”了。為了起到比照作用以強調(diào)選擇的自由,余華還為福貴設(shè)置了許多對照人物,如福貴的父親、龍二、仆人、老全和春生等,他們在相似的境遇下作出了與福貴不同的選擇,也各自擔(dān)負著不同的責(zé)任和后果。

  福貴親眼目睹一個個親人相繼離去,每次打擊都如此沉重和猝不及防,然而每次他都選擇堅韌地活著。透過福貴所作選擇的背后,可以看出福貴的“活著”哲學(xué)實質(zhì)上是一種弱者哲學(xué),悲而不壯,可泣而不可歌。他無奈而又無力地承擔(dān)著外界對其生存空間的擠壓,在面對苦難時,他總是消極被動地忍受,與精英話語宣揚的啟蒙與反抗迥然有別,然而這又何嘗不是普通民眾自發(fā)的歷史選擇,他們無意也無法自覺地選擇自己的命運,更多時候恰是隨波逐流。在苦難中主人公的生命力得到充分的延展,表現(xiàn)出超常的承受力。

  一、人生的荒謬

  加繆曾發(fā)出疑問: “生命必須具有存在的意義嗎?”當(dāng)“人在面對著死亡的時刻,生命成了世界的唯一價值,死亡將至的現(xiàn)實與希望活下去的愿望的對立,讓人陷入不能自拔的荒謬感之中”!痘钪穼Υ诉M行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為我們生動地描繪了人生的荒謬。福貴的人生歷經(jīng)民國、抗戰(zhàn)、土改、文革、改革開放等不同的歷史階段,個體在這樣波瀾壯闊的歷史巨變中,“任何一件不起眼的偶然事件都有可能是很重要的,都有可能把人推向荒謬的境地”,人雖然可以自由選擇,“但最終卻逃不過偶然性的命運的捉弄”,這為人生平添了悲劇和荒謬的一面。

  福貴年輕時吃喝嫖賭,把萬貫家產(chǎn)盡輸給龍二,為此幾乎到了欲自殺的地步。然而世事無常,實難預(yù)料,土改中龍二被當(dāng)做惡霸地主槍斃,福貴卻因敗盡家產(chǎn)后一貧如洗撿回一條命。當(dāng)年的浪蕩無行反而成了明智之舉,人生的荒謬由此顯現(xiàn)。但福貴非但沒有因逃過“大難”享受“后福”,反倒一步步陷進人生的泥潭中。先是兒子有慶血液被抽干而死;接著女兒鳳霞產(chǎn)后大出血不治而亡;其后妻子家珍因操勞過度被軟骨病奪去生命;女婿二喜在裝水泥板時意外地被兩排水泥板夾死;外孫苦根又被豆子活活撐死。一個個真實發(fā)生的死亡“是無可辯駁的證據(jù),證明了生存的荒謬性”!按箅y不死”的福貴卻要眼睜睜地看著親人一個個離去,臨到暮年只有老牛相伴。他在人生的苦難面前逆來順受、麻木不仁,喪失了與命運抗?fàn)幍挠職夂蜎Q心,早已隨遇而安,寧可把自己降到與動物一般,以此消解人生的苦難,獲得內(nèi)心的安寧,這也是他為老牛起與他自己相同名字的潛在原因。

  三、活著的痛苦

  余華說過:“《活著》講述了人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難……還講述了眼淚的廣闊和豐富……也講述了我們中國人這幾十年是如何熬過來的!北痪砉趶姶髿v史洪流中的普通民眾在權(quán)力爭奪和政治更迭中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最大的期望只是能夠活著,然而連這樣卑微的愿望也往往難以實現(xiàn)。

  同被抓為壯丁的老全前后逃過七次,每次都被抓回,但他活下去的愿望沒有絲毫減退,“死也要活著”,卻在臨近解放之時死去二春生被俘虜后加入解放軍,隨部隊南征北戰(zhàn),又遠赴朝鮮打仗,打來打去都沒死,卻在“文革”中被打成走資派,不堪凌辱上吊白盡。福貴的親人更是一個個離奇死亡,在如此境遇之下,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運,哪怕是痛苦地活著。作為向死而生的“此在”,死亡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最大恐懼。有生必有死,有來必有去,人一出生便無時無刻不在走向死亡。在強大的命運面前,無人能夠取勝,人注定不能擺脫命運的擺布,從俄狄浦斯到西西弗再到福貴莫不如此。王世誠就曾指出:“余華對人的命運似乎有著一種近乎神秘的理解:人始終生活在自己無法擺脫的命運之中,如同俄狄浦斯一般,永遠在屬于自己的命運迷宮中打轉(zhuǎn),找不到出口,無論他如何反抗,最終還是會跌人命運張開的血盆大口之中!奔热幻\無從逃避,何不轉(zhuǎn)過頭來予以正視呢。從這個意義上,福貴的選擇并非一無是處,與虛妄矯飾和肆意遮蔽相比自有其清醒和真實的一面。我們還應(yīng)看到,福貴作為講述主體的同時,也是講述的客體,他喜歡回想過去和講述自己,似乎如此他便可以一次一次地重度此生。

  能如此清晰地講述自己的過去,顯然講過絕不止一次,但像“我”這樣認(rèn)真聽他講述的人卻少之又少,正岡此,他才對“我”充滿感激。我們不難想象福貴類同祥林嫂般的講述早已遭到別人的冷遇,在遇到“我”之前只能向老牛傾訴自己的過去。在他看來“牛是半個人”,忙時能替他干活,閑時也可做伴,心里悶了還能和它說說話,“牽著它去水邊吃草,就跟拉著個孩子似的”。在他把牛當(dāng)做“半個人”的同時,其實何嘗不是把自己也視作了“半頭!。只有當(dāng)“我”到來時,才又使他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價值,為自己的過去受到別人重視感到喜悅,也從與“我”的對話中體認(rèn)到自己作為“人”的存在,從“物化”的存在中短暫回歸。余華以藝術(shù)的筆觸向我們揭示了現(xiàn)代人的生存困境,再次提起了這樣的拷問:“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誰?我們往哪里去?”而深陷現(xiàn)代性泥潭中的常人能否經(jīng)受得住卻不得而知。現(xiàn)代人對于生存反思的缺失,使人陷入為生存而生存的怪圈,在世俗和物欲包圍下迷途難返,與福貴又有多少區(qū)別呢?在物質(zhì)蒙蔽之下,現(xiàn)代人精神價值和光輝理想的喪失無疑是非?膳碌。在《活著》中我們絲毫解讀不出通常意義上所謂的“高尚”,相反,更多地體會到的是人的物化及生命力的喪失,在慘烈的現(xiàn)實碾壓下一切都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片死寂,連那孕育萬物蒼生的大地也在“召喚著黑夜來臨”。然而與一般人喜歡忘記過去轉(zhuǎn)而沉溺于對將來未知世界的幻想中以擺脫現(xiàn)實苦難不同的是,福貴沉湎在過去的回憶之中。親人的一個個離去剝奪了他對未來幻想的可能,苦難的熔巖也早已把他的內(nèi)心灼傷,化成了片片灰燼,對于悲慘往事的回憶成了他麻木靈魂的慰藉。然而在我們輕狂地指責(zé)福貴懦弱的同時,我們不妨捫心自問,在相同境遇中又有幾人能比他更堅強。在福貴身上分明映現(xiàn)著中華民族乃至全人類面對極端苦難時艱難前行的身影,沒有記錯的話,我們通常是以“偉大”來為之命名。

  我們無須過多指責(zé)余華沒為我們塑造英雄人物,沒為我們指示光明未來,這樣的作品早已汗牛充棟,我們需要的恰是對底層民眾的人文關(guān)懷,關(guān)注他們的生存境遇和生存狀態(tài)。歷史習(xí)慣于為偉人、名人存錄,而沒有普通民眾的位置,即便提及也只是那虛空的名詞——人民群眾。余華恰是要對美化的歷史祛魅,還原活著的本真,關(guān)注于久被忽視的集體中的個人,那曾經(jīng)活著和正在活著的人民群眾中的一個個獨立的個體,祛除一切形式的蒙昧,以求“更加接近真實”。生活的磨礪使無數(shù)像福貴那樣的底層民眾變成了一個個“承受不幸的方柱體”,然而“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物體能夠比方柱體更加穩(wěn)定可靠?”《活著》注目于普通人的存在,感知著他們活著的痛苦,“將人存在的根基連根拔起,將存在的絕望呈現(xiàn)在人的面前,將世界的深淵指給每個沉醉在陽光中的路人看”,正像余華品評福克納作品時所說的那樣:“同情和憐憫僅僅是裝飾品,他們需要的是和自己一起經(jīng)歷了苦難的思想和感受,而不是旁觀者同情的嘆息。”也正因為如此,《活著》才引起廣泛的共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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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伏愛華,想象·自由——薩特存在主義美學(xué)思想研究[M].合肥:安徽大學(xué)出版社,20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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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金虹谷(1992-),女,貴州安順人,本科,現(xiàn)就讀于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xué)哲學(xué)系,研究方向為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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