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是什么：新時期幾種史學定義簡議

確定客觀實在的研究對象，是一門科學得以建立的前提和基礎。[1]欲建立史學評論學科，亦必先從本體論的角度確定史學評論定義的內(nèi)涵。而要確定史學評論的定義，必先確定史學（亦稱“歷史學”）的定義。史學究竟是什么？這是史學史、史學理論研究首先必須解決的問題，史學評論理論研究亦不例外。因為，它雖然歸屬于史學本體論范疇，而非史學評論本體論要回答的問題，但是，不先確定史學的定義，史學評論實踐的對象和史學評論理論的研究對象等基本問題就都無法說清楚。　一　“史”有二義

因取義的廣狹不同，史學的定義從內(nèi)涵上可歸納為兩種。廣義的“史學”是對“史”進行同時合訓而產(chǎn)生的“史有二義”的統(tǒng)一體，包括：（1）完全獨立于人們的意識之外的人類過往社會的客觀存在及其發(fā)展過程，和（2）歷史學家對這種客觀存在和過程及其規(guī)律的描述和探索的精神生產(chǎn)實踐及其創(chuàng)造出來的產(chǎn)品。狹義上的史學不包括前者，而專指后者。

狹義上的史學是一種精神生產(chǎn)實踐及其創(chuàng)造的屬于觀念形態(tài)的東西的統(tǒng)一體。就其性質(zhì)而言，因歷史學家們考察的角度和出發(fā)點的不同，而有“活動”說、“學問”或“學術(shù)”說、“知識體系”說、“科學”說、“藝術(shù)”說和“一半是科學，一半是藝術(shù)”說、“整合”說等等不同的界定。

在馬克思主義歷史學誕生之前，人們一般從廣義上來界定史學，即對史學的定義與對歷史的定義往往是同一的，很少有人對兩者進行嚴格的概念上的區(qū)分。英語中“歷史學”和“歷史”是同一個詞：History。根據(jù)第四版《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History第一義項即指“歷史學”——對過去事件的研究；第二義項才是“歷史”——過去的事件，尤指從整體意義上來認識的過去事件；第三義項實際上是從第一義項中引申出來的——對過去事件的系統(tǒng)敘述�？梢�，“歷史學”和“歷史”是其本義。在西方歷史學家對歷史學的定義或解說中，History具體所指為何，一般應視具體的文本語境而定。

中西方對史學的認識所經(jīng)歷的過程基本相同。中國古代的“史學”概念亦從對“史”的認識發(fā)展而來，或者說它最初也包含在“史”中。據(jù)瞿林東先生的研究，大體說來，中國古代“史”的含義經(jīng)歷了史官、史書、史事、史學的發(fā)展過程。史學概念可能始出于東晉十六國時期的后趙石勒稱王之年——公元319年（東晉太興二年）。在當時和其后一個半世紀間，人們并未對它的內(nèi)涵作出明確的解說。但是，史學擺脫對經(jīng)學的依附地位，并與傳統(tǒng)的經(jīng)、律兩學鼎足而立，成為官學中一個完全獨立的部門，這在中國古代史學發(fā)展上還是極具重要意義的。后來它有了編纂學、文獻學的內(nèi)容；至清代乾嘉時期，人們又賦予了史學以歷史敘述技巧和歷史認識方法等內(nèi)容。[2]要而言之，在中國古代，人們對史學概念的解說所達到的最高認識水平是：史學是一門關(guān)于如何認識、敘述或編纂過去的事件的專門性、技藝性的學問。這種認識與西方近代歷史學家“歷史學是藝術(shù)”的界說有異曲同工之妙。在中國古代史學發(fā)展史上，作為人類過往社會客觀存在的“歷史”與作為一種專門性學問的人們對它進行認識、描述的活動及其結(jié)果的“史學”，最后實現(xiàn)了初步的分離，這是古代歷史學家經(jīng)過數(shù)千年探索的結(jié)果，亦是他們在史學認識上的最大成就之一。

正因“史學”從“史”的硬殼中脫胎而來，所以，盡管在當代歷史學家看來，“歷史”與“史學”是兩個內(nèi)涵和本質(zhì)均不相同的概念，對于它們各自是什么的回答分屬于不同的本體論范疇，但是當人們定義它們時，它們就像是一個雙面怪——兩者交互使用、互相糾結(jié)在一起。正如“易”因背出分訓、并行分訓和同時合訓而“一名而含三義”——“所謂易（簡易）也，變易也，不易也”[3]，——“史”因一字多意同時合用亦總有二義，這種情況在近代依然頑固地維持著。因此，近人對史學的定義，并不比古人高明多少，亦往往不能徹底分割克麗歐女神的雙面性。當他們在定義“史者何”或“歷史何謂”的時候，實際上不是在確定“歷史”的定義，而是在確定“史學”的定義；有時則同時合訓而兼具兩義。如果從歷史本體論角度來分析，人們難免會把他們的定義當做是從觀念形態(tài)上來界說“歷史”概念，從而得出他們的歷史觀本質(zhì)上屬于唯心主義歷史觀的結(jié)論。如果我們從他們解說的實際內(nèi)容和文本的整體語境來分析，則不難看出，他們正是從狹義上確定了史學的內(nèi)涵。例如，近代國學大師、“新史學”革命首倡者梁啟超，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一書中，就開宗明義地寫道：“史者何？記述人類社會賡續(xù)活動之體相，校其總成績，求得其因果關(guān)系，以為現(xiàn)代一般人活動之資鑒者也。”[4]這里的“史”，很明顯是指“史學”；而且，《中國歷史研究法》一書所闡述的內(nèi)容，亦是如何研究歷史的方法問題，而不是論述歷史是什么的問題。當然，多數(shù)史家則采用傳統(tǒng)的同時合訓的方法。例如，杜維運說：“一般來講，所謂歷史，不外是以往實際發(fā)生的事件（簡言之為往事），或者是以往實際發(fā)生的事件的記錄（往事的記錄）�！盵5]　二　“史學”在當代的歧義

今人對史學的定義或解說，可謂各家紛紜，莫衷一是。

“活動”說。瞿林東先生在《中國史學史綱》一書中說：“關(guān)于人類社會歷史的認識、記載與撰述的綜合活動，這便是史學。”[6]瞿先生的定義，與他這本書的內(nèi)容是相適應的。因為史學在中國古代，主要是以附屬于政治活動的一種文化積累活動的形式存在的，史官和史館制度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史學雖然在東晉十六國時期開始成為一門專門的學問，中國古代史學發(fā)展過程中雖然亦不乏私人撰史行為，但兼具文化活動和政治活動而主要作為政治活動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的“綜合活動”特性，并沒有改變。mU6=HQ=b= ctN2er_6-JT9gkj=o7?社會工作論文GG~9&yM&q||_$Bx cAXl}B(

“學問”說。吳澤先生在其主編的《史學概論》一書“緒論”中，給史學確定的定義是：“史學是研究人類社會的發(fā)展過程及其規(guī)律的學問�！盵7]

“歷史學一半是科學，一半是藝術(shù)”說。這種說法的由來比較復雜。歷史學究竟是一門科學還是一門藝術(shù)，或是兩者兼而有之，在西方史學史上，這一爭論可以追溯到公元2世紀古羅馬帝國。第一個對這個問題進行辨析的，是當時的修辭學家、諷刺散文作家希臘裔羅馬人盧基阿努斯（LOUCIANOS，約120—180年左右。一說約125—192年。舊譯琉善，現(xiàn)又據(jù)英譯LUCIAN而譯盧奇安）。盧基阿努斯以傳統(tǒng)對話體寫過約80篇雜論，內(nèi)容涉及文學藝術(shù)、哲學、修辭學、宗教等命題，其中有一篇史學評論專論《論撰史》，“可以定位為西方史學史上第一篇史學理論專論”[8]。盧基阿努斯從歷史學的任務或目的、本質(zhì)、價值、認識方法，歷史學家的主體意識結(jié)構(gòu)，史料收集與處理，歷史著作的表現(xiàn)形式，判斷歷史著作優(yōu)劣的一般標準等等方面，提出了史學本體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問題，揭示了史學與文學藝術(shù)（如頌辭、詩歌、戲劇等表現(xiàn)形式）相比而具有的真實性本質(zhì)特征，認為歷史學雖然外加有欣賞的成分，也需要借助適當?shù)奈膶W藝術(shù)的表述技巧，需要“華而實”的“風格之美”、“真實美”和“條理分明的秩序之美”等表現(xiàn)形式，但是，這些都不是構(gòu)成歷史學的本質(zhì)的東西；歷史學按其特性、本質(zhì)和目的來講，是一門實用之學，而非一門有如詩歌那樣的欣賞之學。盧基阿努斯《論撰史》所表述的史學認識論和方法論的基本要點如次，文中“歷史”是“史有二義”中的“歷史學”之義：論文歷史學是什么：新時期幾種史學定義簡議來自WWW.66WEN.COM免費論文網(wǎng)

“歷史家的首要任務是如實敘述�！�

“歷史必須努力盡它的本分，那就是寫出真實�！�

“歷史只有一個任務或目的，那就是實用，而實用只有一個根源，那就是真實。歷史中可欣賞的成分無疑是外加的東西，不是歷史的本質(zhì)。”

“如果在通向真實的道路上存在無法克服的障礙，在這種情況下，歷史家應始終注意的不是現(xiàn)在的聽眾（古代史作是要當眾朗讀給聽眾聽的——作者注），而是今后將讀到他的史著的人�！�

“歷史則惟恐混淆是非，歪曲真相。歷史有如氣管，據(jù)醫(yī)生說，氣管不能容忍一點點食物進去的�！�

“歷史如果是夸夸其談，就連欣賞的價值也沒有了�！�

“歷史家的氣質(zhì)不能不有一點詩人的風度，歷史正如詩歌一樣，是需要運用一些高昂脫俗的調(diào)子的。”

“歷史是可以歌頌的，但是歌頌要安于本分，要用得恰當，不要使讀者討厭。”

“歷史家在歌頌的時候務必著眼于后世的讀者。”

“如果歷史家認為加上一些修飾是絕對必要的話，他應該只求風格本身之美；只有這種美是華而實，可惜今日的史家往往忽略了這種真實美，卻舍本求末，魚目混珠，販賣無中生有的浮詞�！�

“歷史家的能事也是如此：他的藝術(shù)在于給復雜錯綜的現(xiàn)實事件賦以條理分明的秩序之美，然后以盡可能流暢的筆調(diào)把這些事件記載下來。如果聽眾或讀者覺得有如親歷其境，目擊其事，而且稱贊作者的技巧，那么歷史家的雕像就算達到完美的境界，他的勞動就不是白花了�！�

“我們既然認為歷史精神的目的在于坦率誠實，從而歷史風格也應該相應地力求平易流暢，明若晴空；既要避免深奧奇僻的詞句，也要避免粗俗市井的隱語。我們希望俗人能了解，文士能欣賞。詞藻應該雅而不濫，毫無雕琢的痕跡，才不使人有濃羹烈酒之感�！�

“你不要給讀者這樣的印象，以為你舞文弄墨，夸夸其談，而不顧歷史的發(fā)展�！保ㄟ@里的“歷史”，指的是歷史客觀存在�！�—作者注）

“歷史家務使自己的頭腦有如一面明鏡，清光如洗，纖塵不染，照見人臉，絲毫不爽；這樣，他才能如實反映出生活的現(xiàn)實，既不會歪曲真相，又不會使之失色�！�

歷史家“搜集材料不應粗心大意，而必須慘淡經(jīng)營，反復調(diào)查；如果有可能，歷史家應該親臨其境，目睹其事；不然的話，他也應該采用不偏不頗的報告，選擇那些不會因偏見而夸大或貶抑的口證�！�

“我的模范的歷史家是這樣的人：他無所畏懼，清廉正直，獨立自主，坦白誠實，是非分明，不為一己的愛憎所左右，不因憐惜或敬佩而筆下留情；他是大公無私的判官，對誰都不懷恨，但是對誰都不徇私；他是放眼世界的作家，目中無帝皇將相，絕不考慮他們的喜怒，而如實記載他們的事跡�！薄八�可能懷有個人仇怨，可是他更加重視國家的利益，視真理重于私仇宿恨；他可能有所喜愛的人物，可是，他不會饒恕他們的過失�！薄�歷史家“必須是一個有獨立精神的人，無所畏懼，不仰賴他人，否則他就會優(yōu)柔寡斷，易受不正當?shù)挠绊憽保弧氨仨氈粚φ胬碥跋沩敹Y，絕不膜拜其他神靈；一切神靈都不在他眼內(nèi)，他的惟一原則與堅定信仰是：絕不考慮今日的聽眾，而只想到未來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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