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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論《萬歷邸鈔》
《萬歷邸鈔》一書，系臺灣圖書館按原抄件影印出版（1968年版），因它抄錄于邸報，故曰“邸鈔”；又因其邸報出于明朝萬歷年間，故統(tǒng)稱為“萬歷邸鈔”。書中邸鈔的消息報道始于萬歷元年正月，止于萬歷四十五年六月。萬歷皇帝總共在位48年，也就是說僅差三年就可得到萬歷一朝的全部邸鈔。據(jù)粗略統(tǒng)計，萬歷邸鈔總共有45.27萬余字，其中篇幅最多的為萬歷三十六年，達3.8萬余字；最少的是萬歷三年，僅600余字。此數(shù)為編年體，抄錄人將邸報原件按年頭月份的順序連綴而成，經(jīng)過編輯和刪削的痕跡，非常明顯。在一些消息報道的后面，抄錄人對原件作了一些補充和說明，如“附錄”、“又錄”、“外史臣云”等等。不過，原件和加工的界限分明，一看便知，絲毫不影響對邸報原件的判讀和研究。但令人遺憾的是，邸報的原作者和邸鈔的抄錄者，此書均未留名。據(jù)臺灣學這考證，萬歷邸鈔系明末抄錄，故邸鈔的真是性，當是確鑿無疑。它內(nèi)容豐富，連續(xù)性長，不僅是研究明代邸報的珍貴史料，也是研究明代新聞史、乃至明代歷史的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資料。
本文擬從新文學的角度來探討萬歷邸鈔的內(nèi)容、特點及其價值。
（一）由于萬歷邸鈔依年月列次，因而后人無法辨認當時邸報的完整模樣，譬如每期報紙有多少頁，報道多少條消息等。但是，我們?nèi)匀豢梢越璐肆私獾矫鞔蟮膱蟮婪秶�、刊登的�?nèi)容、報道的重點等等。為了使讀者能對明代邸報獲得生動的直觀的感性認識，同時也為了方便本文后面的論述，筆者在這里摘錄一些取自不同角度、篇幅較短的邸鈔如下：
1.有關于皇帝詔諭的：
諭止內(nèi)操
諭內(nèi)閣：內(nèi)操原有祖制，向緣扈從南北部，及皇陵恭祀，以嚴內(nèi)外之們，但演教銷知進退而已。而言官不知，妄行非論，亦是職責之分，姑都且不究。今已停止，卿等知之。
2.有關于官員升遷的：
以李長青為禮部尚書，以羅萬化為吏部右侍郎。
3.有關于官員罷職和受罰的：
奪通政司參議梁子琦俸三月
子琦與禮書徐學謨相地不合，因參學謨并及時性，時行疏辨，子琦閱地凡三往。初往與尚書陳道基爭，再往與欽天監(jiān)官及術(shù)士爭，三往則與學謨爭；且以學謨締姻于臣，為附勢植黨，實有所觸望，并欲中臣。有旨：“梁子琦本挾私瀆奏，著罰三個月�！�
4.有關于官員參劾奏章的。
禮科給事中徐成楚參劾四川巡撫王繼光
成楚言今年六月，繼光差承宋文賓等持勘合一道、皮包四只，過舊臣任內(nèi)黃縣，卒以包重難負，覓人相送，文賓等怒其后期，鞭之幾死，具稟到臣，當堂啟包，其一約四十余端，多四川土產(chǎn)；其一金銀鉸川扇，約八百柄。內(nèi)有二禮單，一送恭院彥登，計書儀五封，共銀一百五十兩；一送舊院王象夢，計書儀七封，共銀一百八十兩。單尾附送萊州府劉，折儀三十兩，余一包未盡開，不知所載何物，繼光以今年四月抵任，距五月初旬日耳，所為交際者才一舉，所及者才三人，輒費幣金如此之重，異日席卷全蜀之膏脂，亦勢所必至，此臣所以不容無言也。有旨：“下部院參看�！币讯鞆┑巧鲜枳员嫫錈o。報聞。
5.有關于軍事動態(tài)的，如遼東戰(zhàn)況：
虜寇遼東
薊遼總督周泳報捷：李成梁當東虜入犯遼沈地方，竊掠出境，離邊一百余里，襲至阿臺賊寨，官兵奮勇攻擊，在陣斬級一千三百三十二顆，我軍被傷一千五百余人，陣亡五十余人。
6.有關于民變的：
河南盜起
巡撫張一元報：據(jù)南陽知府李時孳稟稱，范家灣賊首喬金等二百余名；又據(jù)葉縣拿解賊犯喬金招稱馬鞍山賊徒共驟有千人。又據(jù)汝寧府推官程紹稱，新蔡縣與潁州境接之處，有伙盜千人，強據(jù)穎州地方瓦店，兵衛(wèi)甚盛，又有伙賊四、五百人，俱附于王自省之黨。又據(jù)南陽府稱，沈陽縣象河地方有賊千余，在舞陽縣城南安營聚寇搶掠，又稱南汝之間，斗粟躍至四錢。
7.有關于外交方面的，如中日關系：
略論《萬歷邸鈔》
兵部尚書石星請視朝禮倭使
該部譯審倭使小西飛口詞：一金山倭眾，盡數(shù)退歸。若得準封的人，不敢留住朝鮮，又不敢留對馬島，速回國。一一封之外，不得求貢市，任憑分付，并無他求。一原有國王，十六年前關白行長，殺了日本國王。萬歷22年12月13日日本差來西飛押。
8.有關于自然災害的：
浙直大旱
東南太湖俱涸，宜興東西兩俱絕流。浙江巡撫騰伯輪題嚴州桐廬縣民郭四挪饑饉絕食，止有一子六歲，遍賣無主，于四月十七日閉門殺男而食，隨自縊死；又紹興府余姚縣民黃十五見一子五歲，于今年初三日密地殺男剖鬻。
9.有關于地震、慧星、異常氣象的：
京師地屢震
□月十一日，京師大風無日，慘黯無光，順天云按報稱：昌平州是日巳時震聲如雷，官民房屋墻垣震倒甚多，至夜復震三次，隱隱有聲。
論文略論《萬歷邸鈔》來自
以上摘錄的消息報道，只是當時邸報報道的主要方面，而不是全部。根據(jù)萬歷邸鈔判斷，萬歷邸報的報道內(nèi)容確實比較豐富，從政治、經(jīng)濟、軍事、社會生活到外交、天文、氣象、災異等，幾乎無所不包，無所不報，涉及面廣，報道范圍遍及全國，類似現(xiàn)代社會的國家級大報。限于篇幅，就不一一枚舉了。
�。ǘ┙酉聛恚覀冊俜治鋈f歷邸報的性質(zhì)和特點。
從內(nèi)容上看，政治新聞是萬歷邸報的報道重點，約占整個報道容量的4/5，大致是由以下幾個方面構(gòu)成：
第一，報道皇帝的命令、指示和決策，反映皇室的動態(tài)和意圖�；实鄣脑t諭是經(jīng)常性的，除前面引錄的史料的內(nèi)容外，還包括指示內(nèi)閣推選首輔、指示內(nèi)閣增補閣臣、差太監(jiān)外出辦貨、下令大赦天下等；對一些忠心耿耿的大臣，皇帝親自下加加官進爵，如進張居正武英殿大學士、加往象乾太子太保、贈李化龍少師等，以顯示皇恩浩蕩，調(diào)動大臣們竭力盡智�；适覄討B(tài)的報道包括選宮人、皇長子大婚、皇太子生子、皇子封王之國、皇室重要成員謝逝等�？梢哉f，邸報是皇帝及其皇室的忠實喉舌。
第二，報道朝廷官員的提升、降職、罷黜、處罰和重要官員的死亡等，如前面引錄的史料2、3那樣。這種類型的報道，在萬歷邸鈔中占了相當?shù)钠Ｖ猿霈F(xiàn)這種情況，是因為時代的發(fā)達而成熟的科舉制培養(yǎng)了大批企圖從政的知識分子，其人數(shù)之多，大大超過了現(xiàn)行官僚體制中有限的官位容量。這樣一來，那些位于準官員隊伍的知道分子和謀求爬上更高位置的各級官員，就格外注意朝廷官場上的風云變幻，而邸報正好抓住了這方面的讀者心理和社會需求。不過，萬歷邸報并不是所有官員的或升或降、或遷或罷，都要加以報道，而是有著一定的規(guī)格和級別的。據(jù)我初步查閱，部分來說，見報的決大部分是七品以上官員。但同樣是七品，地位中央政府新聞傳播樞紐的六科給事中，就比地方上的七品縣官容易露臉。換句話說，在中央機關供職的官員比在地方衙門任職的官員在邸報上拋頭出面的機會要多得多。
第三，通過刊登官吏們的章奏，反映它們的政治見解，對朝廷方針大計的主張和看法，以及對某些問題的處理意見等等，鼓勵和支持官吏之間互相辯駁，互相爭論，互相糾察，互相彈劾。這方面的報道，就數(shù)量和篇幅而言，居萬歷邸鈔之首位，估計現(xiàn)實生活中的邸報，也就如此。明朝自洪武皇帝起，就確立了相當完備的言官制度。言官“職卑而權(quán)特重”，其職能是糾察百官。凡官員中有違例、違法、違制的言語和行動，他們有權(quán)上疏殘走和彈劾。某些言官，如六科給事中和同政司官吏本身又掌握著新聞傳播機構(gòu)，既了解皇上意圖，又熟悉百官動態(tài)，所以它們的章奏數(shù)量多，影響大，常常起著呼風喚雨的作用�；实蹖蟪实恼伦嘁话愣加信模@樣就幫助了各級官員了解皇帝的態(tài)度和想法，并借此揣摩皇帝的喜怒與好惡，進而尋找進身的捷徑和階梯。借助于邸報的傳播和流布，有的官員因一篇章奏而名揚天下。明代中葉以后，朱明王朝的官僚階層內(nèi)部，大臣之間類聚黨派，各抱一團，爭權(quán)奪利，此消彼長，因而章奏的傾向性越來越明顯。邸報便日益成為不同黨派和不同社會集團進行相互攻訐、相互傾軋的政治斗爭工具。
第四，報道全國各地的天文、氣象、地震、災害、怪異等異�，F(xiàn)象。自春秋戰(zhàn)國以來，我國古代的思想家們提出了所謂的“五行”學說。按照這個學說，歷史上的各個朝代的替換是依據(jù)于自然界的金、木、水、火、土等五行的相生相克而成，因此歷代皇帝都非常關注自然界出現(xiàn)的各種怪異現(xiàn)象。在五皇帝們看來，倘若上天對當朝天子有什么不滿之處，便會通過各種怪異現(xiàn)象，表達和宣泄出來；怪異越多，說明不滿情緒越強。這就等于提醒和警告作為上天之子的皇帝，要他深刻地檢查和反省自己黨政的得與失。即所謂“天象示警”。萬歷邸報上刊登了不少有關異�，F(xiàn)象的報道，并且有的寫得很詳細，如前面引錄的史料8和9，有些報道還加上幾句政治性議論，其原因就在于此。
略論《萬歷邸鈔》
除政治新聞外，軍事新聞也占有較多的分量。萬歷邸報上的軍事新聞主要包括這樣幾個方面：其一，報道遼東戰(zhàn)事。當時明軍和清軍為爭奪這一地區(qū)，在東北一帶殺得難分難解，舉朝注目，全國關心，遼東戰(zhàn)況的報道便成為軍事新聞的重點，前面引錄的史料5，僅僅是這方面的眾多報道中的一條；其二，報道各地的兵變、民變，騷亂和農(nóng)民起義等情況，如前面引錄的史料6；其三，報道中國軍隊和朝鮮軍隊共同對付侵朝日軍的情況，其間還穿插著一些有關外交活動的報道，如前面引錄的史料。
由此可見，從萬歷邸鈔上反映出來的萬歷邸報，就其性質(zhì)而言，它是明代皇帝及其皇室的忠實代言人，它不斷地將皇帝的指示、命令和意圖準確無誤地下達給臣民和職能部門；它有選擇地將皇室的重大活動和重要情況公布于眾；同時，它又是封建社會中不同政治派別和不同社會集團進行政治斗爭的有力工具。它報道的重點主要是政治新聞，其次是軍事地聞，兼及經(jīng)濟、外交、異�，F(xiàn)象新聞；它的主要任務是反映朝廷的政治動態(tài)、政策主張、方針大計、政見辯駁和各地大事要聞。萬歷邸報是萬歷年間社會上最重要和最主要的傳播工具，也是社會輿論的匯總機關。
�。ㄈ┪覀冊購募夹g(shù)的角度，分析萬歷邸報表現(xiàn)在編輯、采訪和協(xié)作方面的特點。
首先，萬歷邸報上的新聞報道強調(diào)用事實說話，絕大部分是運用客觀報道的手法協(xié)作的，絕少加入個人的看比和評價，前面引錄的那些消息，已經(jīng)有力的證明了這一點。當然，這并不排除邸報的編輯人員在編輯新聞的過程中，通過剪裁、刪削、取舍等手段，來表達自己對某些問題、某些人和事的看法，從而達到某種宣傳上的效果。同時，邸報刊登的消息，幾乎都點明了何人、何事、何時、原因、結(jié)果等，這跟現(xiàn)代新聞的五要素構(gòu)成，沒有什么差別。唯一不同的是，現(xiàn)代新聞的寫法規(guī)范是“倒金字塔”結(jié)構(gòu)，而萬歷邸報上的消息卻是“順金字塔”結(jié)構(gòu)。
其次，在報道方式上，萬歷邸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為現(xiàn)代報紙所廣泛采用的連續(xù)報道。有例在此：萬歷二十五年正月，邸報上載：“朝鮮國王李日公以倭情緊急請援”；同年二月，邸報又載：“朝鮮陪臣荊曹鄭其遠痛哭，請援”；不久邸報又載兩條標題新聞：‘兵部尚書石星請自往朝鮮，諭令在與日本定盟退兵，不許“，又”以吳惟忠副總兵、參政揚縞監(jiān)督，前往朝鮮，相機戰(zhàn)守“；同年三月又載：“以揚縞經(jīng)理朝鮮軍務，照譚綸例，奪情視事”；同年八月，由于倭情日趨嚴重，邸報連連報警：“（標題）倭破朝鮮閑山、南原等處（正文）楊元守南原被圍，所以遼東官兵并家丁共三千余名，俱覆沒，元逃”；（標題）“倭據(jù)朝鮮金慶（正文）總督刑階報報稱：朝鮮南原全州已失，倭勢甚大，該國官民紛紛逃散，漸潰空城，不惟不助我兵，不供我餉，且將食糧燒毀，絕軍咽喉，及戈內(nèi)向，蕭墻變起，數(shù)支孤軍御倭且難，御朝之賊甚難”；“以御史陳效監(jiān)朝鮮軍”；“（標題）執(zhí)石星法司議罪（正文）荊部接出圣旨：倭奴狂逞，掠占屬國，窺犯內(nèi)地，皆前兵部尚書石星諂賊醞患，欺君誤國，以至今日。戕我將士，擾我武臣，好生可惡不忠，著錦衣衛(wèi)拿去法司，以重議罪來說”；同年九月，邸報又連載倭情消息：“倭據(jù)朝鮮全羅等處”；“（標題）倭入朝鮮全州，犯積山全豢等處（正文）副解生等迎戰(zhàn)，斬首29級”；“（標題）倭自稷山退保懷仁（正文）我并斬獲首級115顆。先是倭分三路，欲擁犯朝鮮王京，解生挫于稷山，又轉(zhuǎn)向東南，彭又德等又進至青山等處，倭眾遂潰南遁”。至此，為時9個月之久的倭犯朝鮮的連續(xù)報道，方告一段落。類似這種的連續(xù)報道，萬歷邸報上不止一起。它說明，當時邸報的編輯人員已經(jīng)具備了這樣的新聞意識：客觀事物是各個不斷運動著的動態(tài)過程，報紙就是要不斷地及時地提供細節(jié)和反映全貌，讓人了解到事物發(fā)展過程和方向。只有這樣辦報，報紙才能抓住讀者，吸引讀者。
在萬歷邸鈔的新聞報道中，最富有特色的，要算它的社會新聞，試引一則如下：
執(zhí)游民婁佛顯詔獄
婁佛顯，浙江金華府人，石匠等藝。據(jù)稱萬歷十一年三月內(nèi)，有處州青田縣人潘正顯到本縣游方，勸人吃齋行善。佛顯禮拜正顯為師，有潘正顯教令佛顯敬奉天地君師親，普度眾人，若能度得萬歷爺爺吃齋，天下人民也得成佛。佛顯聽記在心，遂來京度化。有人民吳討、趙謹明就拜佛顯為師，商議同去北京度化萬歷爺爺吃齋，就得成佛。行至德州買白布半匹，剪成三塊，佛顯親筆自寫：“普度乾坤四部洲�！庇诒灸晔辉露沼尚溟T入，聞知二十三日早朝，佛顯同吳討、趙謹明跟隨朝官至右闕門下，各人取出前項寫成字樣掛在身，言：“要行度化萬歷爺爺。”東廠訪獲以聞，有旨：“這左道游民，擅行禁地，著錦衣衛(wèi)拿送鎮(zhèn)撫司打問�！币讯滩繑M上：婁佛顯監(jiān)候處決，吳討等口外為民。
略論《萬歷邸鈔》
象這樣可讀性極強的社會新聞報道，萬歷邸報上不時遇見。它猶如一簇青草，在呆板、枯滯的政治新聞占絕對優(yōu)勢的報道園地里，散發(fā)著一股清新、活潑的靈氣。這個事實說明：第一，社會新聞在當時已是新聞報道的一個組成部分，盡管它還不太受人重視；第二，從上面引錄的那則社會新聞的時間上看，事情發(fā)生在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而報道的時間，邸鈔上無法確認，但從編排上判斷，報道日期當在十一月內(nèi)這是毫無疑問的。按古代的傳播技術(shù)條件能在六七天內(nèi)登出，可見邸報的反映還是比較迅速和比較及時的；第三，社會新聞的來源，很有可能是邸報的主持者自己采訪獲得的，因為這類新聞不可能象其他新聞那樣，能夠直接從官方渠道那樣獵取。而邸報敢于刊登這類新聞，恐怕也是要經(jīng)過官方認可或默許的。
說到這里，需要我們把明代邸報的消息來源，簡略地交代一下。根據(jù)史書記載，明代的章奏分題本和奏本兩種，題本是各衙門自己送呈，經(jīng)通政司上達皇帝手中，其副本則轉(zhuǎn)到六科給事中辦事處；奏本是京官以個人名義寫的，由京官本人自己呈送紫禁城會極門，由會極門太監(jiān)轉(zhuǎn)達皇帝御案。一般情況下，皇帝在五天以內(nèi)將題、奏本批答完畢，之后送還六科給事中辦事處，再由后者依據(jù)皇帝的旨意，確定向社會發(fā)抄的內(nèi)容。萬歷邸報就是這源源不斷地汲取了報道素材，并從中涌動著生命的活力。正是因為萬歷邸報的新聞報道絕大部分來自于官方渠道，而只有極少量的消息是第寶主持者自己采訪所得，所以它有著強烈的中央政府官報的特點及其性質(zhì)。
在翻檢萬歷邸鈔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十分引人注意的現(xiàn)象，即邸報的報道從不掩飾和隱諱萬歷皇帝與他的大臣們之間的矛盾，并且邸報的立場有時是明顯地、有時是有意無意地站在大臣們一邊，指責皇帝的某些做法和某些行為，甚或達到無所估計、肆無忌憚的地步。這在專職制度達于頂峰的時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前面引錄的史料1自不必說，我們再舉一個更有說服力的例子：萬歷皇帝因?qū)檺坂嵸F妃，欲廢長立幼。但是他的這一想法遭到了整個文官集團的反對，大臣們接二連三地上本表示異議。當時的邸報上刊登了大量持不同意見的官員們的章疏，如光祿寺少卿朱維京、涂杰、王學魯和刑科給事中王如堅等，他們大膽抗議萬歷皇帝搞三王并封，遲遲不定太子。尤其是大理寺少卿雒于仁，等是直接攻擊皇帝和鄭貴妃之間的私生活。雖然皇帝尋找各種理由和借口，處罰了唱反調(diào)的官員，但是，視名節(jié)為一種高虧品行的明代慣例，依舊不屈不撓，繼續(xù)抗爭。文官集團的強硬態(tài)度，有時逼得皇上也不得不做出一種特別的姿態(tài)，來平息文官集團的憤怒。召見內(nèi)閣首輔申時行等人的報道：
……上意漸和，時行因奏：“臣等更有一事奏請。今皇長子已九歲，中外人情咸謂父當冊立，望皇上早定大議�！鄙显唬骸半拗�，但皇長子尚弱�！睍r行言：“此宗社大計，人情久仰，早定一日，則人心亦可銷安一日。近多妄議，亦皆由此�！鄙显唬骸半拗��！睍r行言：“乘此新春，請皇上早定大議，則皇長子便可有學�！鄙显唬骸叭酥Y質(zhì)不同，雖是學問，亦由天資也，不端待教習，”時行言：“資質(zhì)稟于天，學問在于人，事固不可廢。昔皇上上出閣講學才六齡，便已聰悟非常�！鄙项檭�(nèi)侍張誠曰：“朕彼時，才五歲，朕尚可，恐皇長子不能也�！睍r行言：“皇長子資質(zhì)定是穎異不凡，望皇上早加教諭�！鄙显唬骸半拗��！彼娜艘蜻殿^出，行至宮門外，上復遣內(nèi)侍召還，宣皇長子來，先生每一見。少間，又傳皇三子也來，四人候?qū)m門內(nèi)之東階下�！哉偎娜巳胗�，四人叩頭畢�；书L子在圣上膝前右，保姆擁皇三子立上左微次下。上待定皇長子，示四人曰：“皇長子比前也決長發(fā)了，只是微弱些�！贝沃富嗜樱骸傲晡鍤q了”。時行言：“恭睹皇長子容貌粹美，指我皇圣德光前耀后之列，臣等不勝慶忭。”上曰：“非朕之德，皆祖宗積慶，圣母積德所致�！睍r行言：“皇長子天縱美質(zhì)，請皇上早定大議�！鄙显唬骸半抟嘀�，即皇貴妃亦再三請此事，勸朕早定，恐歪有議。朕念無嫡子，所以從容，元自有長幼之序。”時行言：“圣議早定，此宗社無疆之休，容臣等具奏上請�！币蜻殿^出。……
這篇報道寫得十分具體、生動、細致。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它通過任務之間的規(guī)劃，準確地反映了皇帝的圍巖、煩燥和卷破，大臣們的忠誠、穩(wěn)重和老練，以及后者以柔克剛的斗爭策略和軟中帶硬的談話技巧。報道的立場是明顯地偏袒文官集團一方，而不利于皇帝形象的。
有時邸報還大膽地揭露權(quán)臣的橫蠻霸道行為。例如，邸報曾刊登一則消息：“（標題）二月會試，以呂調(diào)陽、王希烈為考試官，取孫礦等三百名（正文）時居正字嗣修與試，場中卷俱有私識，房考沈一貫有筆涂抹，批為不通。及填榜不得，調(diào)陽不勝沮喪揣恐。一貫云：如有罪，請自當，不以相累。調(diào)陽唯唯。后居正見子卷涂抹，訝曰：‘吾子固不通矣，然諸所取卷，亦未得為通也，’故是科會元礦，不得與鼎甲，更不開館□云�！边@篇報道通篇沒有一句直接職責張居正的言詞，但它通過事實的客觀描述，巧妙地揭露了權(quán)臣張居正企圖為兒子謀私的丑行。
略論《萬歷邸鈔》
像以上這些明顯違背皇帝旨意而袒護文官和大膽披露權(quán)臣劣品的報道，居然能夠出現(xiàn)于邸報，并通達于全國，這證明，明代萬歷年間的政治透明度是相當高的。正是由于新聞傳播的政治透明度高，所以在邸報的報道方面，就顯得豁達而寬松。順便再多說幾句：有的新聞史著作曾認為，明代政府禁止抄傳邊事軍機文句，并引用《明史·熹宗本紀》和《明史·壯烈帝本紀》的史料：“天啟元念四月甲戌，禁抄發(fā)軍機”；“崇禎三年正月乙未，禁抄傳邊報”，一次來證明。我認為，這種觀點實質(zhì)于籠統(tǒng)。如果把它用在天啟、崇禎年間，卡肯定是對的；但若把它置于萬歷年間，肯肯定又是錯的。正如前面引錄的史料5那樣，萬歷邸報的事實上是刊登了為數(shù)不少的邊事軍機報道，既有捷報，又有敗報，還有軍事動態(tài)�？梢�，不同的時期，擁有不同的新聞傳播環(huán)境，它給予邸報的影響力也就不同。在這里面，皇帝本人的個性、愛好、情緒起著重要的作用。萬歷年間的新聞報道之所以比較開放，恐怕這與萬歷中期以后，皇帝長期懶于政事分不開。
（四）
昨天的新聞就是今天的歷史，今天的新聞便是明天的歷史，正如西方一為哲學家說過的：報紙是經(jīng)過提煉的歷史。新聞的生命是短暫的，它只在歷史的長河中，才能獲得永恒的價值。萬歷邸鈔的珍貴性不僅在于它是研究萬歷邸報的第一手資料，而且還為我們了解和探討明代萬歷年間的社會政治歷史提供了翔實、具體的生動細節(jié)。譬如，《萬歷邸鈔》第78頁有一條社會新聞--《高拱卒》：
拱妻張氏上疏，陳乞恤典。上曰：“高拱不忠，欺侮朕躬，今已死了，他妻還來乞恩，不準他�！本诱裕骸肮笆滔鹊蹪撣�，講讀有舊恩，宜予�！懊鼜驮�，給予祭葬。
這則報道，明史和明實錄上均無記載。我們知道，高拱和張居正在政治上是勢不兩立的仇敵。高拱的下臺，正是張居正和太監(jiān)馮保共同策劃的結(jié)果。高拱死后，其妻陳乞恤典，一貫偏信張居正的皇帝自然不同意。但張居正此時反而寬紅大度，為高拱說好話，勸皇帝答應。這則報道使我們對張、高之間的矛盾以及張居正的人品和個性，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有的邸報報道，雖然明史、明實錄也有類似記載，但不如邸報詳細。如著名戲劇大師湯顯祖因上疏供給權(quán)臣申時行欺蔽皇上和另一些大臣嚴重賄賂而被貶職知識，邸報刊登的湯顯祖章奏與明史上的記載幾乎相同，但說到湯顯祖被處罰的原因時，《明史·湯顯祖?zhèn)鳌飞险f：萬歷皇帝看到湯顯祖的張走后，“帝怒，謫徐聞典史。”皇帝為何而怒，明史無載，而邸報的報道卻作了說明：“……有旨：‘朕前手諭，原為奸逆不道，科道失職而發(fā)，與輔臣無預，元輔時行等屢揭慎起因、杜隱憂，何嘗欺蔽？且威福出自朝廷，誰敢擅干？湯顯祖乃假借攻擊，掇拾誣詆，本當重處，姑從輕限，極邊雜職’，得徐聞典史�！泵鲗嶄泴Υ耸碌挠涊d更為簡略，只有一句話：“降南京禮部主事湯顯祖為徐聞縣典史添注�！笨梢�，如果要全面地了解湯顯祖被貶之事，那邸報對我們的幫助為最大。又如，萬歷三十五年戶部尚書趙世卿曾上疏，報告自嘉靖、隆慶至萬歷年間的財政收入和萬歷年國防開支狀況，內(nèi)容十分詳細。邸報刊登了這條類似現(xiàn)代國家正式公布的經(jīng)濟公報性質(zhì)的報道。而明史上，卻不見蹤影。我以為這條消息對于研究明代經(jīng)濟史，有著很高的參考價值。類似以上的例子，還有許多，限于篇幅，就不一一枚舉了。
不過，萬歷邸鈔也不盡是準確無誤，其中不乏舛偽之處。如萬歷皇帝長子常洛的生母孝靖王太后的忌日，明史和明實錄都記載她死于萬歷三十九年，而邸鈔上卻說她死于萬歷三十二年，并且消息寫得活靈活現(xiàn)，讓人不敢確定孰是孰非。又如著名文人顧憲成之卒，明史和明實錄都注明是萬歷四十年十二月，而邸鈔上卻是萬歷三十一年，前后相差達九年之遙。諸如此類，尚有一些。盡管如此，這并不影響和妨礙萬歷邸鈔對于明史和明代新聞史研究所具有的拾遺補闕的珍貴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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