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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后文化在梅州的俗化
摘 要:梅州的民間信仰相當復雜,其中地方的水神、商業(yè)神祗信仰圈與外來的水神天后信仰圈互動,形成與沿海地區(qū)同中有異的天后信仰。近年來的田野考察實證,并參考地方文獻,可以看出天后文化在粵東內陸山區(qū)已經(jīng)俗化,在這個過程中,地方士紳在潮汕文化與客家文化互動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起了重要作用。
中圖分類號:Ｇ127 65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1＿4225(2004)02＿0084＿006
天后是粵東地區(qū)的民間信仰之一。隨著天后信仰的傳播和發(fā)展,逐漸形成了一種特殊的"天后文化"[1]。比如凡天后宮所在地或是碼頭港口或是交通樞紐,同時也是商貿的交易場所。天后信仰不但在粵東沿海的潮汕平原頗有影響,而且在內陸山區(qū)的韓江上游主要碼頭、墟市也相繼建廟奉祀。因此,研究粵東梅州山區(qū)的天后信仰,進一步挖掘歷史上沿海與內陸經(jīng)濟與文化交流、中外經(jīng)濟文化交流、以及古代民俗學、宗教學等的寶貴資料為現(xiàn)代化服務是極有意義的。
本研究以梅州市為考察重點。梅州位于廣東省東北部,屬韓江上游之梅江流域。境內多山,有梅江、石窟河、松源河、寧江、琴江、潭江等,水路縱橫交錯。歷史上的梅州在清嘉慶年間從潮州府分治升為嘉應州,下轄程鄉(xiāng)縣(即今梅縣、梅江區(qū))、興寧縣、長樂縣(即今五華縣)、平遠縣、鎮(zhèn)平縣(即今蕉嶺縣)。梅州的民間信仰相當復雜[6],其中地方的水神、商業(yè)神祗信仰圈與外來的水神天后信仰圈互動,形成與沿海地區(qū)同中有異的天后信仰。關于天后信仰在粵東梅州的形成與傳播,請參考拙作《天后文化在梅州的形成和傳播》,此不贅述。本文是作者在前文的基礎上,結合近年來的田野考察實證,就天后文化在粵東內陸山區(qū)俗化,及地方士紳在潮汕文化與客家文化互動過程中扮演的角色,作一描述性的分析。一孔之見,請方家教正。
一 梅州地區(qū)的水神崇拜考察
在傳統(tǒng)梅州,俗民保留著極具初民圖騰信仰遺俗的地方水神崇拜。崇拜的地方水神主要有:"仙人叔婆"、梅溪公王、龍王、水扛伯公等,廟宇或神壇遍布山區(qū)的村村寨寨,并以村社或宗族聚落群形成大小不一的信仰圈與祭祀圈。[2]關于梅溪公王崇信,學界已有專著介紹[3][4],此不贅述。下面介紹"仙人叔婆"等地方水神。
筆者1996年七八月間對梅州地區(qū)民俗考察時發(fā)現(xiàn),在梅江兩岸如蕉嶺縣的新鋪鎮(zhèn)、梅縣的松口鎮(zhèn)等社區(qū),村落有"仙人叔婆"的信眾。先是在新鋪鎮(zhèn)考察,當時得林清水先生幫助,考察其林氏宗祠(位于該鎮(zhèn)上南村),但見該祠大門口左側的墻上供奉有"仙人叔婆之神位",旋即訪問林氏宗族老大。爾后在梅縣松口鎮(zhèn)考察時,亦在官坪村黃家大圍屋熾昌堂發(fā)現(xiàn)同樣的民俗現(xiàn)象。后來回到學校與學生談起此事時,聽興寧縣、平遠縣、五華縣等地的學生反映,他們家鄉(xiāng)也有類似的民間信仰。換言之,"仙人叔婆"信仰在梅州山區(qū)比較普遍。梅州舊時稱從事航運行業(yè)的人為"船家"。船家敬奉的行業(yè)神是"仙人叔婆"。"仙人叔婆"的神壇多建在沿江河口或岸邊,每年農歷七月十五,凡行駛在同一條河流的船家,都要集體祭神"仙人叔婆"。此外,船家還往往把"仙人叔婆"請上船奉祀,其神位設在船倉的篷壁上,俗謂"船頭伯公",每逢開航和到達之日以及農歷每月初一、十五都要燒香敬拜。
新埔鎮(zhèn)地處石窟河中游,聚居著陳、林、曾、鄧等20余姓的本地商民,也有來自潮汕各縣的商戶與船家。舊時鎮(zhèn)上有以行業(yè)分類的米商公會、商會、船員公會等,各業(yè)雖未見有統(tǒng)一的組織,但卻有統(tǒng)一的祭祀活動,那就是崇拜"仙人叔婆"。
奉祀"仙人叔婆"的地方是"郭仙宮"。宮的建筑規(guī)模雖小,正堂內神龕無神像,僅一木質神牌,上書"法妙仙人之神位"。在該宮門外豎有兩根石柱,兩柱間豎起一根長長的旗桿。傳說"郭仙宮"是新鋪鎮(zhèn)的風水文化中心,因為新鋪墟市傍山沿河筑占,長長的像條木筏,傳說就是靠這旗桿拴住,才不致被洪水沖散,而穩(wěn)住旗桿者正是"仙人叔婆"。換言之,在俗民的心目中,是"仙人叔婆"保護了新鋪墟的安全和興旺。
商戶船家初一、十五必進郭仙宮上香。而一般信民則主要參加每年正月半后"起福",十二月"完福",俗稱到宮里"做好事"。凡做好事時,四鄉(xiāng)群眾亦前往湊熱鬧,并請和尚或尼姑念經(jīng)助興,開桌擺凳,共進午餐。
據(jù)筆者綜合考察資料分析,地方水神"仙人叔婆"神靈的原型是蛇。"仙人叔婆"信仰是南方原始圖騰龍、青龍信仰的遺俗。傳說郭仙宮附近居住著一戶曾姓人家,其祖宗為兩兄弟,以撐船為業(yè)。一次船行至潮州一帶,做弟弟的忽然神智不正常,不想吃飯,口里"哥哥叔婆太""哥哥叔婆太"念個沒完。當時船上出現(xiàn)一條蛇,做哥哥的見了著慌,對蛇說:"你是神,便到我船艙里,是蛇,我就一棍子打死"。剛說完,蛇鉆進艙中。當船撐回新鋪鎮(zhèn)碼頭時,蛇旋從艙里沿跳板上岸向山上爬去,爬至后來做郭仙宮的地方停下,盤在一塊巖石下。做哥哥的每天拿蛋飼蛇,蛇每天到該地享受佳肴。兄弟倆因此確信該蛇是神,便在旁邊立一小神牌,點上香燭。
地方水神"仙人叔婆"的信眾初為漁民船家,功能主要是庇護漁民與航運的安全;后來信眾逐漸擴大到附近村民,并增加了財神的功能。傳說新鋪鎮(zhèn)塘福嶺村有陳某在墟鎮(zhèn)上經(jīng)商,生意清淡,遂前往該處燒香并許愿:"如果保佑賺錢,我給你做個神壇。"陳某果然生意日漸轉機賺了小錢,還愿給修個神壇。爾后陳某又許愿"如果保佑我打個大倉(指煤礦),我給你蓋個宮。"后來陳某挖到大煤層,發(fā)了財,準備蓋座神宮。陳某的祖婆郭氏是一位神童。郭氏為陳指定做宮的地點、方向。這事被地方官知道了,騎馬前去阻止,不料途中馬失前蹄,折斷馬腿,己身也被摔個半死,他認為冥冥中確有神靈,阻擋不得,同意建宮,并題"鎮(zhèn)守東江靈須法妙仙人",以后神牌就寫"法妙仙人之神位"。爾后,"仙人叔婆"的信仰圈進一步擴大變?yōu)樯鐓^(qū)神,到郭仙宮進香的信眾不僅有船家、商家及新鋪市鎮(zhèn)人,就是在一些鄉(xiāng)村甚至一些宗族的祖堂也到郭仙宮分香火安奉神位,如該鎮(zhèn)南山村林姓宗族祖堂大門左邊墻上,就裝有一個木質神龕,龕內神牌"法妙仙人之神位"。傳說舊時新鋪鎮(zhèn)商人侯某曾多次"火燒店",每次店家老板侯某都跑到郭仙宮請"仙人叔婆"的神牌,捧到八字碼頭祈禱滅火救災。此外,俗民小孩有病痛,家長往往前去祈求消災除病。各船戶在船上也安有其神位,船家啟航先上香,途中遇大風大雨時更是虔誠地點香祈禱平安。
"仙人叔婆"有特別的紀念日即農歷七月十三神誕日,是日俗民除舉行祭拜儀式外,主要活動有兩個:
一是抬"仙人"出巡,隊伍中高燈(兩人擎兩只大燈籠)、扛彩(兩人前后擎一長條紅布)、大鑼鼓、八音、神轎,主持人等緊跟其后。出巡隊伍出宮沿河唇街,然后轉雞子行、柴行街、米行街、潮商會館,然后經(jīng)警察局門口、新菜市、鎮(zhèn)郊返宮。出巡路線已經(jīng)組織化。是日參與這一活動者,也有外地在新鋪鎮(zhèn)的商家,如潮州商人在該鎮(zhèn)建有"潮州會館",會館每年都積極參與祭祀"仙人叔婆"的活動,每當神轎巡行到會館門前時,必停下供潮州商人敬祀一段時間。一些來不及上岸而停在石窟河中的船家則在船頭遙祭。
二是娛神演大戲(漢劇),連演10天以上。傳說大埔縣某戲班七月十三不敢到別處演出,因為有一次在別地演出時,戲箱里出現(xiàn)一條大蛇,戲班認為是"仙人叔婆顯靈",立即趕到新鋪演出。
梅州地方水神除上舉"仙人叔婆"以外,還有各種各樣的水神神祗。以梅州城為例,舊時城內外共有大小寺廟25個,其中有祀地方水神并且信仰圈跨街區(qū)跨宗族的大宮廟3個:梅溪宮、龍王廟、水打伯公壇。
梅溪宮即安濟侯廟,奉梅溪圣王或曰梅溪公王,在梅縣之梅城鎮(zhèn)、丙村鎮(zhèn)、松口鎮(zhèn)等主要墟市碼頭都有其宮廟。如松口安濟侯廟(又叫梅溪宮)在下店村,祀梅溪公王,清康熙初由里人李椅鼎建。而梅城的梅溪宮就在梅江北岸即今梅江橋橋頭故址,祀梅水之神,并祀五谷大帝、花公花母、天地君親師、風云雷雨諸神,始建于何時不詳,但康熙三十年(1691)《程鄉(xiāng)縣志》載:程鄉(xiāng)縣城"梅溪宮,在東橋河畔",估計建于明代以前。傳統(tǒng)梅州山區(qū),梅溪宮祀梅溪圣王偶像。公王宮或壇遍布各個村社,信眾或單一宗族或多個宗族共奉,信仰則各地不一,或一村或多村結成公王信仰聯(lián)盟,等等。公王是誰?各地不一,既有祖宗神說[3],也有瘟神說[5]。相對于"仙人叔婆"來說,安濟侯王、梅溪公王的角色卻會根據(jù)俗民的需要而變:或水神或山神。筆者認為,就傳統(tǒng)梅州來說,公王是具有特色的地方水神或曰山神。詳見拙作《客家源流探奧》及《圍不住的圍龍屋》等,此不贅。
龍王廟:在梅江河南岸梅江橋頭故址,與北岸的梅溪宮隔江相望,始建于明代,舊時逢二、八月上辰日,地方官方要派員致祭。
水打伯公壇:在梅州山區(qū)水圳、水塘、溪河邊,水打伯公壇隨水有之。梅州城的水打伯公壇在梅江河北岸,祀水神,尤以船民及出洋之人在此下船時,必拜祭此神。
二 梅州地區(qū)的天后信仰考察
天后信仰在梅州山區(qū)的民間信仰體系中,屬外來的水神。從田野考察看,外來水神天后信仰已在粵東山區(qū)地方化或曰俗化,俗民已把其當作地方俗神奉祀,每年為其舉行特定的紀念活動,其儀規(guī)已相當組織化。以下介紹三個個案:
(一)梅州古城的天后宮廟會
舊時,梅州城農歷三月廿三的天后圣母誕廟會和五月節(jié)的端陽天后宮廟會規(guī)模都相當大。
三月圣母誕又曰娘娘廟會。天后宮在樹湖坪,靠程江河邊,主要有油羅碼頭,舊時貨運船只多于此避風和停泊。此處因河上商貿活躍,水上街市異常繁華,有"梅江酒舫,笙歌達旦,儼小秦淮"之稱。因此,每逢船只(貨船)安全抵梅停泊于此處時,舟人必到天后宮拜祭水神娘娘,答謝神靈的"保護",這種祭神活動,逐漸變成為娘娘廟會,舉行迎神賽會。農歷三月廿三為天后生日。神誕前,人們便用木輦抬著天后宮的圣母神像,伴著笙歌鼓樂八音,逐隊幢幢,沿街游行,接受人間香火,謂之"圣母出巡散福";各街各甲則張燈結彩,迎接娘娘的駕臨,非常熱鬧;神誕日,在天后宮內則舉行祭神活動,人們都到宮進香,慶誕求佑。時人梁伯聰有詩云:"大平樂歲慶遭逢,逐甲分街彩扮恭。仿取潮安燈景例,游行圣母比青龍。"并注"昔遇豐年樂歲時候,三月圣母誕日,輒仿潮州府迎青龍之例,分街分甲彩扮燈景,非常熱鬧,其時潮商店多景物多,由潮商迎神后轉買而來,裝飾整齊生動"。
五月端陽節(jié)廟會。端陽節(jié)當?shù)厝朔Q五月節(jié),其時瘴霧毒惡,俗謂"惡月"節(jié),故俗民掛葛莆辟惡,祭水神求佑。
端陽節(jié)廟會以天后宮為中心,在宮前舉行龍舟下水儀式、舉行賽龍舟游神船活動。初五日上午,在天后宮舉行祭神和龍舟下水、迎圣母神位到神船安座典禮。其時,神船用紅紙寫上天后圣母之神位,插在香爐上。神船通常有十五六艘,船為六篷的民船,把篷撐起,用紙扎成三層樓閣,遍插五色長方綢旗,配上鼓樂八音;龍舟競賽時,神船收費載客作為觀船;另還有一些大商號自己彩扮的花船,戈游于河中,觀看龍舟競賽。龍舟競賽由商會、地方官及士紳組成理事會,并于賽前制定比賽和獎勵辦法,做好寫著"江中第一"、"水上英雄"、"尚武精神"為字樣獎旗。競賽時,在旗端系上獎金,并將其插在天后宮對面的壩尾咀上。龍舟競賽時間為初五、六下午;競賽地點在梅江河之梅江橋至乖子渡口即今嘉應大橋至范屋門口這一段;參賽除按市區(qū)分的上市、下市兩隊外,另有行業(yè)性的糧食業(yè)、紡織業(yè)、航運業(yè)等也組織參賽隊。參賽龍舟每年最少2條,最多時達6條,分紅龍(紅色)、黃龍(黃色)、青龍(青色)等;各條龍舟競賽之前,均先劃向天后宮"參神",爾后才劃去參賽。每條參賽龍舟均有1人主持指揮并跳龍船頭。跳龍船頭是一項高難度的民間特技,他應在龍船快速前進中跳起并落回原立腳位。道具用一鼓(固定在船頭)一鑼(手持),開賽號令一響,龍舟在跳龍船頭人指揮下,擊鼓鳴鑼"咚咚!青!咚青!咚咚青!"有節(jié)奏地指揮著龍舟前進。廟會期間,梅州古城"揚州夜市",牽動贛南、閩西毗鄰地區(qū)人士,前來趕廟會,赴會景,商貿活躍,交通、旅館、飲食、京果、百貨、布疋行業(yè)等,尤為興旺,商賈生意興隆。
(二)興寧縣的天后圣母宮廟會
天后圣母娘娘宮座落在興城鎮(zhèn)后街。每年的農歷三月廿三為圣母娘娘出行日,城內城郊熱鬧非常,時人有順口溜曰:"三月二十三,神明來出行,大家出來看,怎歌隆咚參"!
出行組織中選"理事"至關重要,由興城西河背甘葛嶺陳氏宗族派出代表,在出行前1個月推選出"總理"(首事),以抽簽方式產生理事60至80名,共同承擔出行事宜。
圣母娘娘出行要梳妝打扮,沐浴潔身,更換新衣。據(jù)興城鎮(zhèn)百歲老人七娘回憶,她曾親歷其事。她于娘娘出行的前一天到宮里上香念經(jīng)催醒娘娘后,端盆清水,用白色毛巾為娘娘洗臉抹身。換下的舊衣服,很快就被人爭搶去做衣服給小孩穿,俗謂小孩穿上它能快長大。
出行隊伍順序前列為2名跑馬者開路,緊接著是15至16塊"肅靜"、"回避"牌匾;稻和社、潮州大鑼鼓、八音(樂隊);木雕鍍金圣母娘娘坐像;"古事"少則5至6架,多則12至15架,每架8人抬,內容取《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中的片斷故事情節(jié)。
出行在上午8時從天后街神壇起程,經(jīng)城鎮(zhèn)大新街、東街、北街、石光街、金帶街、萬盛街、河唇街、上下鹽鋪街、華興街、西門街、河背街至永泰街后回宮。
俗民為使娘娘吃好吃飽后出行,事隔幾天就到城鎮(zhèn)定購豆沙大麒麟餅,敬奉娘娘出行吉祥如意,保庶民平安業(yè)興。出行之日,當事人務必素食,而信眾則齋葷自便。
(三)長樂縣華城鎮(zhèn)"三月三"天妃廟會
華城鎮(zhèn)天妃廟設于城南天后街,全廟為上下兩堂的平房建筑,上堂正廳設天妃神像并立神位牌。廟前筑有固定戲臺,為廟會專門演戲之用,稱為"天妃戲棚"。天妃廟會是華城鎮(zhèn)有代表性的特大盛會。由于這一廟會于農歷三月廿三為"出巡"日,俗稱"三月三""天妃娘娘生日"。下面介紹一位地方文化人記述而且親歷的"天妃娘娘生日"廟會,時間為1949年前,整個廟會歷時3天3夜。
從三月廿二開始,凡主持本屆廟會的總理、首事集中于天妃廟開始正式執(zhí)事主持廟會,俗叫起會。起會除總理首事到位執(zhí)事外,其余凡受雇的道士、吹鼓手、戲班、廚師等等都必須按時到場,各就各位,各司其事。此外,一切發(fā)動工作,亦必須同時全部落實、兌現(xiàn)。其中最主要的是發(fā)動商民"彩花街"和發(fā)動善男信女組織鑼鼓隊伍、文藝隊伍于廿三跟隨"娘娘出巡"。
"彩花街"就是用布幕把街道上空遮蔽,然后在布幕下掛上各種紙花、彩燈,把街道裝飾得如花似錦;天妃廟前紅燈(籠)高掛,紅聯(lián)張貼,廟內燭光輝照,香煙繚繞;廟門外空地上搭起的"笛棚"吹鼓手如期吹打;"天妃戲棚"的戲班按期開鑼演戲;二十二下午2時到5時左右"做日戲";夜晚8至12時左右"做上夜戲"。這種"日戲"和"上夜戲"皆演傳統(tǒng)的《三戲周瑜》、《水淹金山》》、《唐僧取經(jīng)》等戲本,稱為"正本戲"。午夜至天亮之前,則演調笑一類的小品,稱為"下夜耍戲"。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日戲和上夜的"正本戲",男女老幼皆看;"下夜耍戲"則為婦女、小孩所不宜,只許成年男人觀看。因此,午夜之后,便是男人世界。
廟會期間要組織善男信女在天妃神壇前抽簽產生下屆廟會的主持者:首事,俗稱之為"拈首事"。上表的程序是:凡上表者,先到總理處領取"表文"并交納"上表費"①,然后把"表文"交與道士,并在道士引導下開始"上表"。開壇時,上表者必須親自點燭燃香,跪于神前,道士則"敲當"朗聲念誦表文,當念至信士某某某(上表者姓名)時,上表人必須叩頭表示虔誠,而整篇表文念完時,上表者則應"三叩頭"表示祈求之誠心。最后道士將表文連同"紙寶"一并焚于神前,并得一"稱告",表示天妃已允諾上表人祈求。緊接著上表人起身走近神前"斗"中抽簽,如果抽出的"紅簽"紙上寫有"首事"字樣,那么這位上表人即"當選"為下屆廟會的"首事"。
上表從起會至廟會結束前均可進行,不論街道商民或附城鄉(xiāng)民都可參與。上表儀式結束后,上表人可隨時在廟會即席就餐一次,叫做"坐流水席"。
廟會最重要最莊嚴的儀式是抬著天妃神象和神位牌往各條街道巡行,因此十分隆重。神童是天妃神的化身,所以廟會時,他應在"落童"狀態(tài)下坐著"刀床轎"、"釘床轎"緊跟在神位牌后參加"出巡"游行。首先,執(zhí)事們把天妃神像、神牌從廟中"請"出,置于無篷的"天轎"上,再擺好"陣容",按序出發(fā)。由于簇擁隊伍來自四面八方,且人數(shù)眾多,因此,行進速度非常緩慢,往往從上午10時至下午4時左右才能結束。天妃出巡時各街道、各行業(yè)組織的大小鑼鼓班少則幾十,多則上百,足見天妃出巡聲勢之大。
三 梅州地區(qū)天后信仰俗化的思考
外來的水神天后信仰已在梅州完全地方化或曰俗化。換言之,天后在梅州山區(qū)落地生根以后,俗民已把其當作地方俗神奉祀,每年為其舉行特定的紀念活動,其儀規(guī)已相當組織化,與當?shù)氐乃咨窦漓牖顒酉啾炔o不同:主要理事人要沐浴更衣;祭祀時要殺豬、雞或鴨等葷腥。如興寧的天妃出巡那天,理事人要素食,群眾自便齋葷結合。天后信仰地方俗化的另一表征是,當天后出巡時,作為天后神童的人要坐刀轎陪巡。但與天后原鄉(xiāng)福建湄洲或其他沿海地區(qū)相比,地方俗化的痕跡是相當明顯的。如在湄州,每年的農歷五月廿六俗民要用神轎抬媽祖"回娘家";在天津東門外的天后宮,因無法"回娘家",就象征性地送到天津的"閩粵會館"小住[1],而梅州山區(qū)的天后紀念活動中,不但無送天后偶像歸寧之俗,且鮮見農歷五月廿六有其他的紀念活動。
(一)從歷史變遷看,天后是從沿海地區(qū)向粵東內陸山區(qū)擴散的水神與商業(yè)神
粵東梅州地區(qū)的天后信仰形式一如上舉,與福建湄州相比已相當?shù)胤交蛟凰谆?/p>
從媽祖到天妃到天后的演變軌跡以及地方文獻記載分析,天后傳入梅州地區(qū)當在媽祖封天妃之后封天后之前,即元明之間。自宋元明以來,隨著國家有關經(jīng)濟政策的調整,集水神與財神于一體的天后信仰亦通過貿易與航運從沿海傳入梅州山區(qū)后落地生根,形成有別于傳統(tǒng)地方水神、財神的完全地方化的水神。在傳統(tǒng)梅州,俗民崇祀與水有關的俗神從仙人叔婆、梅溪公王等繼而大規(guī)模興建天后宮廟及舉辦天后廟會的文化變遷等等說明,民間信仰不但隨著歷史的演進而變化,而且還隨著山區(qū)地方經(jīng)濟的變化而變化。
在傳統(tǒng)梅州,仙人叔婆、梅溪公王與天后雖是不同神祗,各有其信仰圈,但又相互交融甚至重疊,形成客家地區(qū)與沿海地區(qū)同中有異的水神崇信特色:首先是表現(xiàn)在活動內容,如"回娘家"就未見突出,而是當作行業(yè)神來巡境;其次是廟會的時間也不盡相同;三是天后的功能產生變異。比如,沿海漁民視天后為護航之神,農耕者視其為水源之神。如據(jù)林美容研究,臺灣地區(qū)的天后信仰有向山區(qū)傳播的趨勢,凡遇天旱,水源受到影響時,俗民就祈求天后降雨。而在梅州地區(qū)的天后信仰中,卻未見有賦予其降水功能。實際上,這種變遷不獨天后信仰,而是反映了民俗文化的地方化的痕跡。比如在清代,梅州城有五顯華光宮廟3座。華光本是南方火神[8],梅州人忌水患,故祀奉華光火神以消災,但梅城商界卻把它當財神①崇奉,其廟會都是地方商會在參與主導。
(二)從功能變遷上看,天后不僅是水神,而且是"四海江湖著大功"的江海河湖之神
從功能變遷上看,一是天后不僅是水神,而且是"四海江湖著大功"的江海河湖之神,故天后信仰傳入客家地區(qū)之后,其主"航海安全"的功能首先被改造成主"航運安全"。二是天后宮不僅是安奉天后神像的殿堂,而且是社區(qū)族群的議事中心,比如蕉嶺縣新鋪鎮(zhèn)的天后宮內的墻上就嵌有幾塊關于保護河堤、保護山森竹木的禁示碑即是證明。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后,梅江流域因受生態(tài)環(huán)境之影響,河道嚴重淤塞,其航運功能已逐漸被日益現(xiàn)代化的公路、鐵路陸路交通所取代,沿江墟市貿易經(jīng)濟重心亦隨之旁移。但俗民對天后的崇信依舊,并且追加了保胎護嬰、保境安民、扶助功業(yè)、減災救災、防旱防澇等多種功能,天后仍然是擁有廣大信眾的地方俗神。
(三)從文化互動看,地方文化與外來文化常常在圈內與圈際間互動
所謂圈內互動,就是指各俗神信仰活動在信仰圈內的獨立活動。一如上舉,無論是傳統(tǒng)的地方水神、財神,還是外來的兼水神、財神于一體的天后,在梅州山區(qū)都有其特定的信仰圈與祭祀圈,每年定時舉行圈內的祭拜活動。如長樂縣華城鎮(zhèn)每年的三月廿三為天妃娘娘生日,是日社區(qū)領袖要組織信眾舉行抬天妃"出巡"外,四年一次的天后醮會也要舉行集體的祭拜活動。而在梅州城,民間每年有兩次天后紀念活動,一次是在三月廿三的天后生日;另一次是五月初五的龍舟競賽活動,由天后圣母宮為主辦單位,各行各業(yè)參與。
所謂圈際的互動,就是指各俗神信仰活動在作跨信仰圈的文化互動。作為一種外來文化在進入新的社區(qū)后,必須融入當?shù)氐奈幕胁庞衅渖�。融入的辦法,一是加強溝通,二是加強自身文化的傳揚。天后信仰作為外來文化傳入梅州山區(qū)后,頻繁而且組織化的圈際互動,加速了自身文化的傳播,因而吸引了廣大的信眾。如在梅縣的松口鎮(zhèn),天后為地方五大神祗之一,足見天后在傳統(tǒng)俗神中的地位與影響力。社區(qū)士紳商民等每年要舉辦俗神跨信仰圈互動的"做福首"活動。[9]其中已組織化的活動有:元宵節(jié)、端午節(jié)、中元節(jié)等,其時社區(qū)要邀請?zhí)旌竽锬�、五顯宮公王老爺、王顯宮公王老爺、王鎮(zhèn)宮公王老爺及關帝老爺5尊神靈參與。這5尊神靈中,五顯公王老爺(即五顯華光大帝)、關帝老爺屬全國性的神靈,王鎮(zhèn)公王老爺與王顯公王老爺是松口鎮(zhèn)的地方神靈,而天后娘娘則是從沿海傳入的水神。被邀神靈先巡境,然后集中在公亭街王鎮(zhèn)宮廣場團聚,俗民叫"做福首"�；顒訒r間長達三四十天,上舉組織化的三大節(jié)日中,元宵節(jié)"做福首"的活動時間最長,從正月半至三月半,前后兩個月。
"做福首"促進了社會各個層面的互動。梅州山區(qū)天后信仰的俗化活動雖因各地社會結構不同而異,但通過"做福首"促進社區(qū)族群間的互動,有利于平穩(wěn)矛盾是顯而易見的。從官紳這一層面看,每年舉行春秋兩祭已組織化,不但經(jīng)費有保證,而且還制定有范文"祝文";官紳通過組織化的活動加強了與社會不同層面的溝通。其次從民間俗民這一層面看,俗民是根據(jù)民俗節(jié)令不定期組織活動。松口鎮(zhèn)"做福首"的場所并不固定,但多選擇在墟市廣場進行。期間,正值農閑季節(jié),不但四鄉(xiāng)民眾前往看熱鬧,而且還吸引相鄰社區(qū)如該縣隆文、松源、桃堯、白渡、雁洋、丙村等鄉(xiāng)鎮(zhèn),大埔縣的英雅、潭江、三河等鄉(xiāng)鎮(zhèn)及福建省永定縣、上杭縣、武平縣等地商賈亦紛紛前往趕集做生意。俗民通過這樣的活動,既獲取了大量的信息,又促進了社區(qū)經(jīng)貿的互動。廟會客觀上能給俗民以心理以及文化藝術享受方面得到一定滿足。因此無論是商是農都較樂于接受。尤其是在紳商這一層面,通過"做福首",有利于外地紳商與地方人士的接觸,比如上舉潮州會館積極參與地方民俗活動,既調適了外地商賈與地方商民的溝通,又擴大了新的商業(yè)網(wǎng)絡。這正是傳統(tǒng)梅州民間民俗文化中各俗神信仰活動的圈際互動經(jīng)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值得指出的是:從嚴格的宗教信仰來說,"天后"信仰本身就是世俗人們按世俗需要所"創(chuàng)設"出來的"神明"信仰,它本身就具有鮮明的世俗性。本文所稱"俗化",當特指這種民間創(chuàng)設的"神明"信仰盡管本身出于世俗需要,而在當代物質文明高度發(fā)展的氛圍中,世俗人們更加倍地將自己對物質世界的無盡欲望加諸原來的"神明"身上,使之更加世俗化,也必然更加世俗化。這種必然的世俗化趨向表明世俗人們更多地丟棄了原先僅有的"虔敬"之意,這種世俗化似乎是人們商業(yè)化的一個必然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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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處〕 汕頭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 2004第20卷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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