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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承天寺夜游》”閑“字解讀
《記承天寺夜游》”閑“字解讀福建惠安嘉惠中學 陳國明
細讀蘇東坡那八十來字的《記承天寺夜游》,我頓生疑惑:一是起首句“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具體得近乎啰唆,依我之見,此句只需一個“夜”字即可,但古人一向強調(diào)煉字,問題似乎沒這么簡單:二是收束句“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的“閑人”是自嘲語,還是悟道語?帶著這樣的疑惑,我一面咬文嚼字,一面廣搜博求,終于認定“閑”字是理解本篇文字之鎖鑰,下面是我的解讀:
一、“閑”之頓悟
一些教學參考書在解釋“閑”時多往遭貶失意憤懣上靠,把蘇東坡比作《小石潭記》之柳宗元念念不忘自己是貶謫之身,一見悄愴幽邃之景,頓生凄神寒骨之感,心為境奪,郁郁寡歡,如“幽壑之潛蛟”,“孤舟之嫠婦”。這些先生們忘了蘇東坡五百年不一出,是誤落塵網(wǎng)的神仙一般的人物。元豐六年,已是“烏臺詩案”之后被貶黃州的第四年,此時不復有初到時的憤懣、抑郁、煩惱,如仍耿耿于懷、郁郁寡歡,則成斗筲之人,未足道矣。說東坡如望南山之陶淵明、居陋室之劉禹錫,則差堪仿佛。
那么,東坡的“閑”應作何解?
想我塵世中人熙熙為名攘攘為利,既勞形又勞心,利害得失充塞于心,哪得片刻清閑?只有內(nèi)心真閑,外境始清,觸目即是佳境,否則直是窮山惡水凄風苦雨。
“真閑人”東坡先生此夜忽悟“閑”之真諦,悠悠萬世何夜無月,茫茫大地何處無竹柏,蕓蕓眾生哪里有閑人。一念及此,感慨系之。只有掃除一切雜念,達到空明澄澈、內(nèi)外如一之境地,方是真閑,方能消受得了清風明月。當下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心靈不再為形所役。在解除了一切束縛之后以赤子之心與自然本真相遇,得真趣悟真理。
月色為實,積水為虛;竹柏影為實,藻荇為虛;虛實相生,幻化出空明禪境。此境因兩無事人“閑情”偶得,月與竹柏遇兩閑人方成妙境。清風明月不用賒,但熙熙為利攘攘為名之徒無緣消受,未經(jīng)大磨難者則無福消受。
作者的人生境界在此月夜得到提升,好似禪宗的頓悟,得到大歡喜。因此才在文首鄭重其事地寫明具體時間。而作者引為同調(diào)的張懷民,見證了或者同樣獲得了這種大歡喜,“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二、“閑”之淵藪
由上可知,“閑”是一種難得的人生境界。對此,我國古人多有論述。
詩仙李白說:“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眾鳥爭竟,妄圖高飛,身疲神竭,一時都盡;孤云無求,逍遙自在,任情適性,獨享清閑。
白居易說:“我世世無幻,了無干世意。世知我無堪,亦無責我事。由茲兩相忘,因得長自遂。自遂意何如,閑官在閑地!蔽覀冇纱酥馈跋嗤狈侥堋白运臁保白运臁狈接小伴e閑”。東坡被“責授檢校水部員外郎充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閑官也;黃州是長江邊上的一個窮苦小鎮(zhèn),“僻陋多雨,氣象昏昏。魚稻薪碳頗賤,甚于窮者相宜”——閑地也!獌扇酥怆H何其相似乃爾!但東坡的通脫豁達更在白香山之上。
東坡之能有“閑”的體悟可謂其來有自,其弟蘇轍在《東坡先生墓志銘》中寫道:“后讀釋氏書,深悟?qū)嵪,參之孔老,博辨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
東坡在《南華寺》詩中夫子自道:“我本修行人,三世積精煉。中間一念失,受此百年譴!薄娙俗哉J三世修行,一念遭譴。又在《贈東林總長老》道:“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凈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薄@里有悟道有得急于告人的歡暢愉悅。
禪宗經(jīng)典《續(xù)指月錄》卷八中載見心來復之語云:“但于日用放舍諸緣,休息萬念。念即起覺,常覺不昧!痣S事物轉(zhuǎn),涉他機境!飦砑磻,物去無留,不要起一念分別揀擇心……忽然知解兩忘,人法俱泯,即是大休歇、大自在、大安樂時節(jié)也!边@或許就是東坡悟“閑”的思想來源。
因為參禪悟道有得,所以東坡的“閑”就有他人難以比擬的厚重底蘊。他說,“自知樂事年年減,難得高人日日閑”(《病中獨游凈慈謁本長老周長官以詩見寄仍邀游靈隱因次韻答之》),能“閑”的方是高人;“得城南精舍,日安國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www.panasonaic.com)間一二日輒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則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以生而不可得。一念清凈,染污自落;表里翛然,無所附麗。私竊樂之”(《安國寺記》),這里的“一念清凈,染污自落;表里翛然,無所附麗”透露了“閑”的真消息。有了這樣的境界,那么“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東坡志林》)。
所以才有了劃破漫漫長夜的“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的浩嘆。
三、“閑”之禪境
禪宗認為,山川林木、一石一花、鳥鳴人語,都是這本原生命的體現(xiàn)。所以,天人合一與梵我合一都能夠啟發(fā)人們在藝術形象中對永恒生命境界的創(chuàng)造。東坡的詩文就很典型地表現(xiàn)了天人、禪境、心境的渾融合一。山、水、花、樹、鳥、人、月……一切都是它們自身,同時又與更博大更深遠的生命聯(lián)系著,因此顯得微妙、空靈、深遠。
東坡描寫大自然景物,善于聯(lián)系自身遭際,升華出有關人生宇宙的玄思,從而求得精神解脫,在艱難的逆境中走出來,歸于豁達通暢。更因為他對禪的深刻體悟,所以這篇短文不是一般的游玩活動之記錄,而是在描繪意境,表達空明月色與人生境界和曠達恬靜的心境的密切關系。欣賞本文必須聯(lián)系人生境界,聯(lián)系禪化的心境,才能得其三昧。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月色乎,積水乎,藻荇乎,竹柏影乎?“月”的清幽、空靈,花木的掩映、遮蔽使承天寺產(chǎn)生了奇妙虛靈的變化,增添了無限的神韻。正如邵雍詩所寫的那樣:“月到天心處,風來水面時。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薄獙嵕爸辛鲃又逄摰囊馕,微妙得只可意會卻難以言傳。如同拈花微笑的禪境一般,是在實體色相中領悟到玄妙的心靈境界。這樣的禪境如水中月、鏡中花一般,空靈灑脫,無跡可求。
東坡在月夜中的禪修之地承天寺空諸所有,無滯無著,悠閑自在,心與境遇,遂成此天然佳構。
四、“閑”之藝境
禪宗那種建立在內(nèi)心體驗和當下頓悟基礎上的超越生死、物我、是非二元對立的生存智慧,對東坡的治心養(yǎng)氣有深刻的影響,他放下了一切,成了真正的“閑人”。他的“閑人”體驗,使他具有了寓意于物而不留意于物的清曠胸襟,具有了超越物外、與道為一,無住無念而又能隨時隨地大機大用,將生活藝術化的品格。
林語堂在《蘇東坡傳》中說:東坡這種解脫自由的生活,引起他精神上的變化,這種變化遂表現(xiàn)在他的寫作上。他諷刺的苛酷、筆鋒的尖銳以及緊張與憤怒,全已消失,代之而出現(xiàn)的,則是一種光輝溫暖、親切寬和的詼諧,醇甜而成熟,透徹而深入。
《記承天寺夜游》如深山密林中蜿蜒而來的溪流,純是一片天機,沒有絲毫的塵世煙火氣。因此把清代古文家方苞對《赤壁賦》的評論移用到這篇短文來竟是天衣無縫:“所見無絕殊者,而文境邈不可攀,良由身閑地曠,胸無雜物,觸處流露,斟酌飽滿,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豈惟他人不能模仿,即使子瞻更為之,亦不能如此調(diào)適而鬯遂也。”(引自《古文辭類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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