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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生快速作文法質疑
[作者] 湯國銑
[內容]
近些年來，有教師在全國各地推廣中學生快速作文法。他們作報告，上示范課，散發(fā)有關資料，跑遍了全國20多個省市。面對這種情況，語文教育界有必要思考一下：這種作文方法是否具有科學性？它有沒有推廣的價值？這里談談我個人對這些問題的看法，以期引起進一步討論。
一、作文忌用“第一番來意”
作文忌用“第一番來意”。據(jù)元代文論家陳繹曾《文說》記載，有位叫戴師初的人在論作文時講過：“凡作文發(fā)意，第一番來者，陳言也，掃去不用；第二番來者，正語也，停止不用；第三番來者，精意也，方可用之。”對此，清代著名詩論家袁枚在《隨園詩話》中也提到過。他引用時人陸＠①論作文的話說：“一題到手，必有一種供給應付之語，老生常談，不召自來，若作家，必如謝絕泛交，盡行麾去。必心精獨運，自出新裁，及其成后，又必渾成精當，無斧鑿痕，方稱合作�！�
作文必須反復思考，不可一時想到什么就寫什么。古人認為“第一番來意”因為是“不召自來”的陳言套話，是“老生常談”，跟作文是“創(chuàng)造性勞作”的本質相違背，所以主張堅決不用，要將它“盡行麾去”，而強調“心精獨運”，選用“精意”作文，以便寫出“自出新裁”的好文章。
不過，作文何以要忌用“第一番來意”而必須反復思考，對這個問題講得最透徹最中肯的，是毛澤東《反對黨八股》一文中的論述。他說：“文章是客觀事物的反映，而事物是曲折復雜的，必須反復研究，才能反映恰當；在這里粗心大意，就是不懂得做文章的起碼知識�！彼�強調：“有些事情甚至想三四回還不夠。”
可見，由于客觀事物太曲折復雜，要對它有獨創(chuàng)性的、準確深入的認識，不可能一下子就達到。這就從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高度說明了作文為什么忌用“第一番來意”的道理。
二、快速作文法是教人抓住“第一番來意”寫文章
去年，筆者有幸被邀請聽了一次快速作文法教學示范課。該課是向某省“中學作文教學研討會”的400多名與會者作的示范，是由當?shù)卣嘘P部門組織的。講課人據(jù)介紹是全國快速作文法的“主要創(chuàng)始者”，聽課人是該地區(qū)一所重點中學的初一和高一兩個班臨時抽出來的50名學生。示范課的教學情況如下：
學生作文之前，教師先講快速作文的三個方法。第一個方法叫“進入意境法”。具體作法是，先叫學生“眼看黑板，雙唇緊閉，屏住呼吸”——說這就是“進入意境”，這樣靈感就來了。然后教師在黑板上寫了一個大的“山”字，讓學生看30秒鐘后問他們想到了些什么？有的說，想到我們這里貧困的原因就是山多，交通不便。有的說，如果能辟山開路，我們這地方發(fā)展也很快。有的說，想到了山區(qū)人民很艱苦，但他們很勤勞。等等。有六七個同學站起來說了自己此刻想到的內容。然后教師總結道：這些就是進入意境后得到的靈感。作文就是把這些內容寫成文章。教師講的第二個方法叫“跳越障礙法”。教師講道：在寫作文的過程中，思路斷了，寫不下去，沒話說了，該怎么辦？辦法就是：別管它，跳過去，另起一段就行了。那么，這樣“跳越”之后文章還通不通呢？教師肯定地回答說，是通的！他打了兩個比方：你看溪流遇到山包，繞過去，這不還是沒斷、還是通的嗎！又比如電線斷了，把斷處剪一下，接起來，電流不是照樣通的嗎？！所以，不要去考慮通不通，只管往下寫。他借用歌詞的話告訴同學們：“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別回頭！”教師講的第三個方法是怎樣寫人，他把寫人的方法歸納為三句話：“品德定向”、“因德選材”、“視材布局”。
講完方法之后是快速作文實踐。教師命的題是《漂亮小姐》。學生完卷的速度的確很快：交頭卷的是一位初一學生，寫了384字，用去17分鐘；交第二卷的也是一位初一學生，文章748字，用了23分鐘；交第三卷的是高一的一個同學，文章605字，也是23分鐘。最后交卷的還是高一的一個學生，文章986字，用了45分鐘。
學生的作文完成得如此之快，那么這些文章都寫得怎么樣呢？教師挑出三份好的作文在課堂上講評。這三篇作文的內容是：第一篇寫汽車將要撞倒一位拄拐杖的老大娘時，一位漂亮小姐飛快上前把她推開，老大娘沒出事，漂亮小姐自己卻受了重傷，這位小姐是最美最美的人。第二篇寫作者傍晚在路上散步，看見街邊有一位穿著打扮入時的姑娘，她美得跟仙女一樣。第二天中午作者放學回家，看見一位老奶奶病在大街上。一會有一位少女扶她去醫(yī)院，這位少女正是昨天散步時看見的那位漂亮小姐——她真是模樣漂亮，心靈也很美的人。第三篇作文寫一位生病的老人乘公共汽車沒有人給他讓座，一位漂亮小姐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了他，她的心靈也象她人一樣漂亮。教師對這三篇作文的講評都極簡略，只說“寫得很好”，至于好在何處，未作具體分析；只對第一篇另外加了一句“開頭一段用錯了一個詞，要換一個才恰當”的話。
以上是這次快速作文示范課的全過程（共三課時）。由此可知，快速作文的“快”，主要快在教師講的第一個方法上，即緊緊抓住“第一番來意”寫文章，第二、三兩個方法都是為此服務的。
三、快速作文法的弊端
第一，背離了全面提高學生素質的教育大方向�？焖僮魑姆兇馐轻槍W生參加升學考試、提高學生作文速度提出來的，它的“為考而教，為考而學”的應試特點非常突出。這樣，作文教學中的智育、德育、美育等必然受到嚴重干擾，給素質教育造成不良影響。
第二，壓抑了學生的創(chuàng)造精神。培養(yǎng)學生的創(chuàng)造精神是現(xiàn)代教育的基本任務，作文教學是完成這一任務的主要方面，因此最忌“踩人腳跟”和人云亦云�？焖僮魑姆ń虒W生抓住“第一番來意”作文，而這種“來意”不過是“陳言”套話、“老生常談”而已，根本沒有什么創(chuàng)造性可言。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精意”只能在這之后的“心精獨運”中才會產生，快速作文法強調抓住“第一番來意”寫文章，因而堵塞和關閉了“心精獨運”的大門。就以上三篇作文而論，都是以主觀虛構來對平時說的一些套話作圖解。這些套話是：“人不光要外表美，更要心靈美”，“助人為樂是美德”，“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所以三篇作文都不約而同地從幫助老人的角度來圖解同一主題：這個姑娘不僅外表美，心靈也很美；只是各人的情節(jié)稍有不同罷了。這正象有的文章所批評的那樣：盡是“假話、假感想，假故事大全”，大家都“快樂地共同編著一樣的故事，然后套上時間、地點、人物三要素這樣的格式，去到老師那里領一個好分”，學生都成了從“一個模子里走出來的孩子”（《北京文學》1997年第11期《語文教育憂思》）。其實，現(xiàn)實生活中的漂亮姑娘從外貌到內心，從思想感情到語言行動各有不同，哪能都是一個模子走出來似的只幫助老人做好事呢？再從作者方面說，每一個學生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經驗和思想感情，對漂亮姑娘的認識、評價、感情態(tài)度都會各不相同，哪能是講一樣的故事、作一樣的評價呢！但是，學生要寫出不落俗套，有自己的特色，能準確、深入地反映生活真實的文章，就不是抓住“第一番來意”寫所能辦到的。所以快速作文法強調寫“第一番來意”是對學生創(chuàng)造精神的壓制，其后果很不好。
第三，干擾了馬克思主義文風的培養(yǎng)。文風問題是大事，我們黨歷來很重視。因為不好的文風會窒息革命精神。培養(yǎng)新鮮活潑、生動有力的馬克思主義文風必須從學生抓起。可是按快速作文法寫文章只能講些人云亦云的陳言套話，既不“新鮮有力”，也不“生動活潑”，直接干擾了馬克思主義文風的養(yǎng)成。具體地說，這干擾是多方面的。比如，除了套話沒有學生自己真實的感受與見解，這就是“空話連篇，言之無物”。不對題材作反復研究，想到一點馬上抓住就寫，甚至于胡編亂造，這就是搞主觀主義，“不懂得做文章的起碼知識”。文章總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不能隨便丟下這部分，扔掉那部分，抓了這半截，拋棄那半截；所謂的“跳越障礙法”是強說不通以為通，是典型的“不負責任，到處害人”。想到什么就寫什么，“拾到籃里就是菜”，則是對“不看到一點就寫”的直接違背。今天的中學生是21世紀的主人，如果教他們這么寫作文，以后走出學校他們也就這么寫文章，那么，我們的文風又將成為什么樣子呢？豈不是一個嚴重問題嗎！
四、快速作文法缺少理論根據(jù)
教學改革需要有敢想敢干的精神和勇氣，不可縮手縮腳，邁不開前進的步子。但敢想敢干不是沒有根據(jù)的蠻干，否則，不會有好的效果。對于作文教學方面的改革，我們應該把敢想敢干的勇氣和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結合起來。凡科學的作文教學方法都是有充分的理論根據(jù)的，不然就達不到預期的目的，最終也難以被社會所接受。從這方面說，快速作文法有明顯的不足，即在學理上缺少根據(jù)，對有關的一些理論原則多有背離。這一點，上文已經涉及，這里再進一步作些說明。
快速作文法追求的唯一目標是快，而且是寫得越快越好，要求每分鐘最好能寫出60個字（一篇作文20來分鐘就寫完）；除了快速度，其他什么都不必管。歷來沒有這么教作文的，這樣的作文教學法很難找出根據(jù)來。歷來談論寫文章都講怎樣把文章寫好，而不去過多地強調寫文章要快。從古至今的作文教學都特別重視學生的作文態(tài)度要嚴肅、認真、刻苦，做作文要多想，要深入思考、仔細推敲，要字斟句酌、文不厭改。而且，這些方面都有不少佳話流傳，作為人們學習的榜樣。誠然，歷來對“倚馬可待”、“下筆立就”、“文不加點”的“快速作文”也表示十分的贊賞。但是：①只是贊賞而已，從來沒有人把“寫得快”作為作文教學的主要目標來要求學生；②這種“下筆立就”的快，不是靠學一套快速作文的方法所能達到的，照傳統(tǒng)的做法，是平時在人品、學識、才思等方面切切實實下功夫修養(yǎng)和鍛煉而逐步養(yǎng)成的；這些方面的功夫下夠了才能達到文思敏捷，而不是聽聽“進入意境法”、“跳越障礙法”之類的解說就能濟事的。
在考試前臨時教給學生一些寫快的方法，使學生在規(guī)定時間內把文章寫完，并且寫好，這對學生很有利。但這也僅只是“按理說”的主觀猜想而已，事實上考生在規(guī)定時間內寫完作文一般并不存在什么問題。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凡是參加過高考和中考作文評卷的人都可以證實，試卷中作文沒寫完的人總是極少見的，頂多不過百分之一左右。以為考生在這方面問題很大、很普遍，許多人在規(guī)定時間內都寫不完作文，那完全是脫離實際的主觀猜想。這方面既然一般都不存在什么問題，為此從上到下大張旗鼓地花大功夫推廣快速作文法也就失去了現(xiàn)實根據(jù)，失去了針對性和必要性。其次，考生作文中普遍存在的問題不是寫得不快，而是寫得不好；這“不好”多集中在思想內容膚淺、一般化，構思呆板、沒有特色，語言上病句多，錯別字多，標點符號不會運用等問題上。這一點，參加過高考和中考作文評卷工作的教師也可以證實。面對這種情況，我們的作文教學改革應該去解決普遍存在的問題，以提高學生的作文考試成績，而不宜在極少出現(xiàn)的問題上花大力氣尋找解決辦法。可見，即使單從應試的角度看，快速作文法對提高考生的作文成績也沒有多少實際意義。另外，如果說臨考前需要在作文速度上給學生一些幫助的話，那么也只能象別的課在考前教師要幫助學生作好復習一樣，幫助學生把平時學習的作文知識復習好，達到真正理解、會用。比如會審題，會找寫作角度，會按結構規(guī)律展開文章，等等。這些方面處理得正確、熟練，在作文的這些環(huán)節(jié)上就避免了走錯路、彎路和返工，完成作文的速度自然也就大大地加快了。平時之所以要學一些作文知識，其意義和作用也就表現(xiàn)在這些地方，不然，作文知識就不必學。所以，從根本上講，作文要寫得快，其方法就包含在正確的作文知識中。因為真知是客觀規(guī)律的反映，求快總不能違背客觀規(guī)律去追求，任何離開客觀規(guī)律的方法，看起來無論多巧妙、多新鮮別致，其效果都不會好。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快速作文的第一二兩個方法也很經不住推敲。“眼看黑板，雙唇緊閉，屏住呼吸”，這不能叫“進入意境”。這分明是要學生靜下來的意思，為此，向他們說聲“大家不要講話”也就可以了，完全不必神秘地采用這種氣功式的作法；再生硬地把文藝學上的“意境”一詞拉扯上來就更是牛頭不對馬嘴。又說“眼看黑板，雙唇緊閉，屏住呼吸”，靈感就來了。這說法也不對。靈感是什么？心理學界一致認為，它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思維形式，具有“突發(fā)性、突變性和突破性”三個特點，這兒的作法也跟它沾不上邊。至于第二個方法“跳越障礙法”，否定了行文中的疏通、銜接、發(fā)展、補充、深化、完整等方面的工作，也否認了文章部分與部分、段落與段落和句子各成份之間邏輯聯(lián)系的存在，更是不正確的說法，向學生灌輸這樣的作文方法，顯然是十分有害的。
總之，無論從作文的本質特征、客觀規(guī)律看，抑或是從科學性、從實際出發(fā)、發(fā)展學生能力、提高學生素質等教學原則和實際效果看，快速作文法都是一種缺乏理論根據(jù)，在理論上漏洞不少、在實踐上問題較多的作文方法。因此，至少就目前情況而言，它尚不具備在全國推廣的價值。
字庫未存字注釋：
＠①原字钅加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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