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侯悟

　　柳侯悟

　�。�2013級高中9班 劉綺薇）

　　一

　　一架破舊而荒涼的馬車歡快地駛向長安，載著十年的辛酸，載著泛黃的《永州八記》，載著一位發(fā)鬢微白卻時值壯年的學(xué)者。

　　學(xué)者端坐于馬車之上。他蓬頭垢面，卻目光炯炯；他喪魂落魄，卻信念堅定；他終于從永州調(diào)回長安，得以為朝廷效力，欣喜萬狀。途經(jīng)汩羅江畔，他隨口吟道："為報春風(fēng)汩羅道，莫將波浪枉明時。"[1]

　　今日的他，與昔日的楚臣屈原，心境不同，心態(tài)相仿。

　　十年的永州生活，暗無天日。而今，終得以報國，大丈夫上定社稷，下安黎庶，才不枉人生一世。他想到了古文運動，想到了老友劉禹錫。然而，永州雖為南荒之地，卻與自然相貼，如今回長安，免不了佞臣小人，流言蜚語……他終于輕嘆一聲："宗元啊宗元，年過而立，你竟還是一腔為國。"他卻又笑了："大丈夫立于天地間，自當(dāng)為百姓盡一份綿薄之力，別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二

　　車至長安，等來的卻是一份厲聲宣告，他被貶到了更為邊遠(yuǎn)的柳州。凄楚南回，同路的還有老友劉禹錫，亦被貶。到了分別之時，一壺濁酒，半江明月，相對而泣。文人的天地，朝廷又豈能懂？

　　馬車的咯吱聲愈發(fā)刺耳，馬的步伐愈行愈緩，略顯疲憊與無奈。馬車上學(xué)者白發(fā)又多了幾根，一抹憂傷的月光勾勒在他臉上，他口中喃喃道："朝廷莫不是與我游戲，叫我在泱泱國土上移來挪去？"

　　車到柳州，學(xué)者淚跡未干。

　　三

　　"這里倒也寧靜，京城太嘈雜。"他苦笑道。想不到十年辛苦，換來了更為凄惶的處境。他舉杯邀明月，他空對樓臺吟，他夜半輾轉(zhuǎn)難眠。

　　"為什么？憑什么？"這些已在十年永州問過千遍。如今，連問問的力氣也消失殆盡了。

　　難為自己了。他終日飲酒，昏昏沉沉，不省人事……難為自己了，不到半生，貶遍了半個中國！

　　四

　　寒冬一日，他握著酒葫蘆在江邊散步。江面結(jié)冰，凄凄然恍若一面明鏡，他看到了真實的自己；與世無爭的學(xué)者，坦坦蕩蕩的君子！掃一眼江邊垂柳，皆已枯黃，卻依舊垂立，想來春天便會吐納新枝。然而自己呢？恐怕再難撥云見日了罷！也許自己本就屬于寒江旁的一棵垂柳，倒不如，讓江河成為自己的歸宿，死得靜肅。

　　只是江面結(jié)冰，于是乎拋下酒葫蘆，搬起巨石鑿冰，若在平時，必驚起飛鳥四散�？扇缃�，竟寒冷得沒有鳥獸，人煙荒蕪。

　　"為吾鑿冰，實乃不易，余心樂也。"

　　他注意到，江岸竟有一老者。老者傍山依水，頭戴斗笠，身披簑衣，一看便是窮苦漁民。為了養(yǎng)家，卻偏到此凄涼之地垂釣。

　　他不由低吟："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老者聽罷，笑著向他走來。他上下打量老者，老者年事已高，鬢發(fā)皆白，面似朗月，目如繁星，神韻自在其中，步伐穩(wěn)健，笑聲若洪鐘。

　　"非也，非也。"老者答道。

　　一見便是世外高人。

　　他連忙恭身道："在下愿得聞教。"

　　"夫時人不識余心樂哉，竟將謂偷閑學(xué)少年。大丈夫生而立于天地之間，莫不樂乎？樂事固多也。余少時讀百家而研兵法，中年進(jìn)仕途而擔(dān)天下，暮年自當(dāng)垂釣江邊，觀天地之悠悠而享天倫之樂。因何不樂？"

　　他點點頭，似有所悟，曰："愿聞其詳。"

　　"夫人生固多不如意事也，莫空待時機，而虛度歲月。"老者語重心長道，著意看了他一眼。

　　他心中一亮，與那老者攀談起來。兩人相見恨晚，一見如故。

　　老者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愈說愈樂，滔滔不絕道："夫昔屈大夫投汨羅，漁者勸之，未果；而今汝亦欲投江，汝國喪乎？夫古今天地間巍巍然者莫不如高山，浩浩然者莫不如江河。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愚以為若投身河山而死者則輕如鴻毛，若造福河山而死者則重于泰山。等死，死國可乎？且柳州寶地，山靈水秀，地廣人稀，何山得似柳山好，何水能如柳水清乎？"

　　他忙欠身施禮，豁然開朗道："多謝高人，今得賜教，幸甚至哉。余嘗受阻于仕途，妄自頹然。而今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敢問高人尊姓大名？"

　　"駱賓王，山中隱士也。"老者轉(zhuǎn)身離去，消失在茫茫煙海中。

　　"駱賓王。"他口中喃喃了一句。莫不是那個反武周、舉義旗的"初唐四杰"之一，從徐敬業(yè)，師敗績�；蛞詾樗�，或以為亡。嘗于寺院指點宋之問詩句，使之通達(dá)，故世人傳其削發(fā)為僧。沒想到隱居于此，果然氣度非凡！

　　贊嘆一聲，他趕忙沿著老者遠(yuǎn)去的方向，踉踉蹌蹌追�？赡挠腥擞�？他氣喘吁吁，舉目四望，但見白茫茫一片原野。遠(yuǎn)處，渺渺茫茫傳來一陣歌聲："我所居兮，凡俗之域；我所游兮，靈秀之氣；我所立兮，天地之間。奈何離兮，獨自悲愴；既已離兮，何時歸兮？人生長兮，可多樂兮？"

　　歌聲哀婉久絕，又不乏喜悅與超脫。他含笑灑下行行清淚，朗聲道："我姓柳，名宗元，字子厚。早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不虛傳。先生教誨，子厚自當(dāng)銘記在心，不辜負(fù)您的厚望，造福一方。"

　　五

　　次日，柳宗元在這充滿生氣的柳州，利用著自己小小的官職，挖了井，辦了學(xué)，種了樹，修了寺廟，放了奴婢[2].百姓都敬他，愛他。

　　但，他終是客死柳州了。不知是誰為他修了柳侯祠，旁邊立下墓碑。

　　常有少年于此，發(fā)出重重感嘆，重重疑問。也不乏后世官員于此，以他為標(biāo)榜。他從此添了一成傲氣，三分自信，成為了名垂千古的官吏，不朽的文人。

　　六

　　只是，朝廷萬萬沒有想到，那不值一提的小官，竟為后人所敬仰：而華夏文明，竟在一個貶官身上得以延續(xù)。

　　[1]余秋雨，《文化苦旅》，東方出版中心，2001年4月第2版，29頁。

　　[2]余秋雨，《文化苦旅》，東方出版中心，2001年4月第2版，30頁。

　　教師點評　　作者以第三人稱的視角，帶領(lǐng)讀者夢回前朝。我們跟隨著作者優(yōu)美而略帶憂傷的文筆走近了柳宗元，被他偉大的人格魅力深深折服的同時，又不禁為他壯志難酬的一生而感到唏噓。歷史如此，人生如此，在數(shù)不清的遺憾和無奈中，成就了這個留名千古的"釣魚翁".（指導(dǎo)教師：柳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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